| (全景网供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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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父亲花六元钱从集上买回一只小羊。
许是竞争优势吧,那些散养的羊倒没有群里的羊长得快。当时放羊人又是义务代放羊,所以乡亲们都乐意把羊往邻村的羊群里送。这只小羊也加入了一个“大家族”。
它很快就长大了,一年生两只小羊。小羊长到半大,一只能卖二三十元。在那时,这些钱不但够给我们姐弟几个交学费,给久病的爷爷买点补品,还可以让我们吃上春节以外唯一的一顿肉。这只羊成了全家人的一份希望,我天天盼望羊下羔,最好一天下一个。
这样过了四五年。一天,放羊人捎信来让父亲去一趟。父亲回来后满脸欣喜,说老羊十天前又生了一只小羊,不过马上又脸现愁色,说羊垮掉了。大家很是吃惊。父亲告诉我们,放羊人说羊是从坡上滚下来摔伤的,可他们村有人说是别的羊偷吃庄稼,放羊人投石打羊误伤了我家的羊。父亲说不管怎样不能因为一只羊伤了和气,去弄回来算了。让我更加放心不下的是,老羊残了,那只小羊怎么办?大家没说,但估计和我一样担心。
我们的架子车到了羊圈外。别的羊都出坡了,一个大土窑洞里只剩下我们的羊母子两个。老羊卧在门口,看见我们到了,咩咩叫了两声。小羊好像浑然不觉,在母亲身边蹦来跳去。窑洞里很暗,两只羊的眼睛闪着幽深的蓝光。
我们把羊都拉了回来。奶奶见了,心疼得直掉泪,骂老天爷狠心。老人家找来几根竹板,固定在羊的后腿上,用布条缠好勒紧,还给羊喂些高粱,说是能够接骨。可不管怎样努力,老羊还是没有好起来的迹象,这只曾给我们无限热望的羊怕是要终身残疾,再也站不起来了。
奶奶让我们好好照看老羊,让它多产些奶,把小羊养大。我们割来鲜嫩的青草给它吃,用喂牛的料水饮它,还经常把老羊的身子翻来翻去,让小羊吃奶。慢慢地,小羊也会吃草了,它长得很快,胖胖的很可爱。但它好像也学会了忧郁,老羊在地上不能动弹,它也不上蹿下跳了,只是默默地在老羊身边转来转去,偶尔叫唤几声,用头顶顶母亲的肚子。老羊会端详着小羊,在它身上舔来舔去,那完全是一个母亲的神情。
我们一直以为能这样平平安安下去。
春节临近,父亲说家里没钱买肉,反正老羊已经没用,干脆把它杀掉算了。他的决定遭到我们的一致反对。但大人有大人的道理,我们小孩竭力的抗争到最后仍然逃不过他们的安排。两天后的下午,一个人拿着刀子走进我们的院子。他和父亲把羊抬到石板上按倒,只见尖刀猛地戳向羊的喉咙,殷红的鲜血便顺刀而出,流进接血的铝盆里。
老羊先是弹腾了一番,接着脑袋在石板上重重甩了几下,不久就不动了。它还没有断气,我看到它清清的泪水在眼眶里滚动,不久泪水流出成了黏条,扯得足有一尺多长,许久不断……
我的两个姐姐不知跑到哪里哭去了,奶奶更是老泪纵横。我的心不住地颤抖,揪得难受,嘴里不停重复着:“好可怜,好可怜……”
那只小羊不停地蹦着叫着,无论如何也拴不住了,再不放开恐怕要被勒死,父亲只得解开了它的绳子。小羊走到老羊身边,对着母亲不停地叫,含着它的奶头吮吸,边吸边叫,断续呜咽,撕裂人心。任它呼天抢地,母亲也不会再睁开眼看它一下了。
父亲把羊皮张在院墙上,小羊不吃不喝,整天对着羊皮叫,只两天,嗓子哑了,但还是叫。父亲流出了泪:“想不到,这畜生也这么有人性!”
父亲把小羊送给了很远的亲戚家。从此,我家再也没有养过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