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全景网供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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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乡村,春节更像春天。那些打工的年轻人,像候鸟,嗅着春节的气息,一群群飞回来。
在乡下,人和树各自平行地生活。树撑着天,人撑着家。一个村庄也是一棵树,那些衣着鲜亮的年轻人,是招展的叶;那些留守的老人,是苍老的根。如今,老人老了,再撵不上年轻人。他们被落下,拄着拐杖大口喘气,连一个叹息都能绊他们几个趔趄。三五成群,呼朋引伴,年轻人的声音让老人觉得别扭,那已不是村庄的语言。他们穿着城里人的衣服,连方言都变了味儿。老人只有拿拐杖敲冻酥的土地。现在,只有这截拐杖还听话。
年轻人在村口寒暄、分烟,甩皮鞋底上若有若无的泥。顺着乡音的缝隙,老人能听出他们在谈着城市。在他们嘴里,城市俨然已成了他们的。老人笑笑,被拐杖牵扶着,走进田野。城里人也好,乡下人也好,只要这片土地在,根就在。
在麦田边,老人碰到其他老人。他们直起腰,用很大的声音说话,都老了,都怕对方听不见。他们不说衰老的身体,只说返青的麦子,说得脊梁杆又直了。
他们走向自家的麦地。和村口闲逛的年轻人一样,他们也没有目的,只是随便看看。他们劳碌一辈子了,闲不住,一闲就闷。他们在地头蹲下,抓把土坷垃,在掌心揉碎。该下雪了!老人抬头望天。天是阴天,抚慰着老人干裂的嘴。他们那样虔诚,一定看见了上帝。他们站起身,与上帝又近些。他们老了,聋了,这样才能听清上帝的话。
老人向麦田走的步子小心而谨慎。他们担心踩到麦子,更怕惊到埋在麦地里的先人。他们小心翼翼走到坟前,跪下,说些很久前或很久后的话,然后,靠着坟茔躺下。老人拍拍身上的灰土,要回家了。现在,这里还不是他们的家。儿子大了,他们还要看着孙子长大,不然走也不安心。孩子在大声喊爷爷,老人乐呵呵应着。活着真好!
村口的年轻人,缩肩缩脑站着,打着寒战,他们身上单薄的西装,在乡村水土不服。它们是鲜亮,但被粗砺的北风一吹,就悉数交出体温。老人敞开旧棉衣,手脚都在冒汗。年轻人唾骂着天气,好不容易回家过个年,也不能晴两天!
老人张张嘴,没出声。老人很想告诉年轻人,已经几个月没落雨了,麦子早渴得要命!不过老人没说,老人知道,年轻人不会听自己的,他们过的是城里的日子!
老人颤巍巍走进村庄。年轻人惊讶地发现,老人的背是绿色的麦地,头发也是,手臂和腿脚也是。老人像一地麦子,正颤巍巍地走进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