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家大门口到村口的老井,是五百八十步;从我家大门口到村口的老井,也是三百二十步。这种说法并不矛盾,因为随着我年龄的增长,这个数字越来越小。但在父亲的步伐丈量下,这个数字始终保持为三百二十步。
村口的老井,是母爱最为完美的诠释,她的乳汁养育了村子里的几代人。村口的老井,也是父爱最为完美的诠释,他静观一个个曾围绕自己嬉戏的男孩,长成一个个有担当的男人,勇敢地将责任挑在肩上。老井,见证了村里一个个孩子的成人礼。
村里孩子的成人礼一般都是从冬日挑水开始的。冬日的清晨,天空的寒星还未散去,圏里的老母猪便开始哼哼唧唧地拱个不停,呼唤喂食。院里的大水缸早已被冻得结结实实,母亲用铁勺一下下地砸开厚冰。紧接着,就传来父亲那熟悉的咳嗽声,他要去挑水了。当我开始心疼父亲,从微驼的他手中抢过梨木扁担的时候,一个新的男子汉就在这个村子里宣告诞生了。
霜染冬晨,从我走出屋门的那一刻,霜便透入了骨髓,那是一种刺骨的感觉。院落里的枣树、篱笆,路边摇曳的草上都落了厚厚一层霜。打水是要赶早的,因为去晚了,井口洒落的水会瞬间成冰,即使老井旁的石台刻有格子,也不能起到防滑作用。我将长得绊腿的铁链和铁钩在扁担上缠绕几圈,便雄赳赳地向老井奔去。
冬日的老井,井口升腾着热气。石头井口那一道道被井绳划出的磨痕,镂刻着岁月的沧桑。我捡起井口的麻绳,一脸快意地将木桶砸下去,桶与井壁的碰撞声,是那么的深邃悠长。我将绳顺势一摆,拉上来一桶水,再将木桶中的水哗哗倒入桶中,然后返回井台继续一砸一摆一拉。
我鼓足勇气像父亲那样把水桶担上右肩,开始步履维艰地向家门口走去。一步、两步……随着步数的增加,我的肩膀火辣辣的,于是将扁担横过来担在脖子后,六十步、六十一步……低着头,一步一步地数着向前挪。偶尔,我回首望望,那口老井依然在冒着热气,恍如仙境。当我走到两百步左右的时候,爱起早背筐拾粪的孙大爷推开了大门,一脸欣喜地看着我喊:“老马家的孩子会挑水了,又一个娃子成人了。”我知道,整个上午我都会成为村里人的话题,于是挤出笑脸向孙大爷打个招呼,挺直了肩膀向前迈。
诗云:“‘行百里者半九十’,此言末路之难也。”没有读过书的父母深知这一点,早早地站在门口守望。当我抬头望到父母那嘉许的目光时,肩膀就不再疼痛,腰板挺得笔直,一步步向父母走去。那最后的步伐,意味着我将接过父亲的担子,成为一个铁骨汉子。
我回头望去,冬日的老井还在那里吞吐着雾霭云霞,一如当年父亲从祖父手中接过扁担的那一刻。冬日的老井、路边的霜花,见证着男孩的成长,还有岁月的悠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