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窑洞上方的土崖边，生着些迎春花。

　　初春时节，乍暖还寒，放眼四野，仍一片萧瑟。迎春花的万千纤枝，已悄然泛绿。那绿意先前还淡淡的，轻烟般缭绕，似有还无，眨眼功夫，便又绿了好几成。若你走近细看，会发现枝条上萌生出无数暗红的花蕾，细密、娇小，透着丝丝的羞怯。那些花蕾铆足了劲儿，潜滋暗长。不消几天，都变成了调皮的村娃，攥着小拳头，想要隐藏什么似的，又哪里隐藏得住。微风吹过，把那手指掀开，那捂藏的秘密就给人看见了。于是，它们干脆张开嘴，小喇叭般传唱着春天的讯息。于是，那灿烂的金黄，不可遏止地在崖头上铺陈绽放开来。

　　迎春花开了，孩子们也开始欢呼雀跃起来，脱去厚厚的棉袄，全身立时轻盈许多。他们去崖边折几把挂满金花的迎春花枝条，插入灌水的玻璃瓶，小心翼翼安放在家，立马把灰暗的窑洞照得亮堂许多。孩子们还把枝条编成花环戴在头上，踏着春光，迎着春风，在山路上奔跑。

　　孩子们折花取乐的举动，往往会招来大人的呵斥。那时候，村里人大都还住在窑洞里。窑洞上方不约而同植埋了这种被唤作“荆梢花”的植物。当时，大概也不会有谁知道它有“迎春花”这个好听的名字。孩子们对大人的呵斥很是不解，问村里年长的大伯，他说，那些荆梢花是老辈人专门栽在崖头上保护窑洞的。土崖受风吹雨蚀，上面的坯块容易脱落，窑洞里的人进出很不安全。荆梢花耐寒又耐旱，生命力旺盛，不需要人们多照顾，栽下它们，就可以给窑洞遮风挡雨了。孩子们抬头看，真如大伯所言，荆梢花的枝条向下伸展，长达数米，恰如窑洞的刘海，密密匝匝，金黄一片。

　　不经意间，那些花凋谢了。枝条上生满细密的小叶，墨绿、茂盛。葱郁的枝叶下，栖息着大群麻雀，原来，它们也需要荆梢花来遮风挡雨。

　　有迎春花相伴的春天，总是阳光灿烂。随着生活条件的改善，村里人渐次搬出窑洞，住进了新盖的平房。窑洞没有人住，便没了精神和魂魄，很快破败塌陷，这是崖头上的迎春花无法阻挡的。甚至，那些茂盛的迎春花，也被深埋进了塌陷的黄土里，彻底消亡。

　　又到了迎春花开放的时节。睡梦里，我经常看见一只迁徙归来的燕子，在故乡窑洞的废墟上空徘徊，似乎，它也在寻觅着过往那片盛开的迎春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