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从做晚饭开始。
晚饭其实很简单:买两块钱馍,热热中午的剩菜,下两碗稀面条。妻做,或我做。我们都在厨房一起择菜、洗菜,一起闻油烟,看青菜在油锅里软去。我白天点点滴滴的烦恼,慢慢溶入黄色的油里,吱吱地接受着煎熬,最后在面条咕咕嘟嘟开过后,逐渐归于平静。
吃饭,我们面对面坐着。年少时,我曾读过一句话:“亲密的恋人绝对不会隔着桌子面对面坐。”可是,我们已经面对面坐了二十年。一张桌子的距离,是我一伸手,就能捏掉她脸上米粒的距离;是我一抬头,就能读出她面部表情的距离;是我低头吃饭,也能听到她吃饭声音的距离。我,我们,都喜欢,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
散步去,沿环绕小村的路,我们并排走,肩与肩相挨,脚步与脚步交流,一路走,有时我会有意走慢一些,在她身后看她走路的样子,看她头上的白发,有时她也会走到我的前面,踢去路上的石子,拿走一截枯枝;一路看,大叔端着碗在门口吃饭,四奶厨房的灯还亮着,二伯拉着小孙子学走路,两只小狗互相追逐着嬉戏;一路说,楼房的高大,小村的变化,时光的流逝。这些年呀,小村是我们的风景,我们可也是小村的风景?
走着走着,我们就来到了父母住的地方。狗儿跑出门来迎接我们,母亲小院里花草的馨香,似乎急急寻找地方憩息,争先恐后地扑向我们。在父母的身边,我总是迫不及待地打开心门、心窗,打开大脑、耳朵、眼睛、嘴巴、衣襟。父亲的微笑,母亲讲的小村的新鲜事,都裹在这花香里,塞进我的内心深处。我猜想,今夜它一定又会悄悄地轻轻地游移到我们的梦里,让我们的梦里也满是花香和父母之爱。
我们绕小村一周回来,打开电视,看妻喜欢的电视剧。我喜欢预测故事的情节发展、结果,可是我的预测十之八九和剧情不吻合,妻便揶揄我说:“导演没你水平高。”我憨憨一笑:“剧情发展根本不符合实际,故事情节不真实,导演已经严重脱离群众了。”两人哈哈又笑。
这时候,孩子经常会打个电话或发个短信回来。铃声响起,我们的笑声也响起来。电话总是妻接,信息总是我回。孩子的好消息都是在夜晚到来:作为全年级最年幼的学生之一向学校最年长的教授献花;大一那年通过了英语四级考试;正在申请学校的奖学金——这些美好的消息也如花香一样,悄悄地轻轻地游移到我们的梦里,让我们在梦里也满是开心的笑。
我们偶尔也吵嘴,白天没时间,放在夜晚吵,吵得大声,吵得生气。最终或是我嬉皮笑脸地认错,把她脸上的阴雨调成晴朗;或是她首先开颜一笑,挠几下我的胳肢窝,我破怒为乐,我们才会安然地睡觉。吵嘴,或许可以视为夜晚的娱乐吧,偶尔可以,但是一定不能多。
每天早晨醒来,我的心里都充满了快乐,昨夜的余香还在,今天的夜晚又在等待着我诱惑着我,一如我对它的期盼。
也许,夜晚,应该从早晨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