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353年，三月三，王羲之、谢安等42位名士聚于兰亭，饮美酒，沐春光，赋诗，奏乐。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书文俱绝的《兰亭集序》诞生了。那一年，王羲之50岁。

    中学时读到此文，只觉得满目春光，满耳春声，满心愉悦。如今年岁既长，才品出其中好景不长、生死无常的伤感来。《世说新语》记载，有一次，谢安和王羲之谈论，说年龄越大，快乐越少。王羲之也深有感触，说人到晚年，常有这种感觉，又不忍心流露出来，怕影响了子侄们的情趣。

    少年时容易快乐，那快乐轻盈、透明、纯粹，就像肥皂泡，轻易就能吹出一串缤纷来。经历了一连串长长的岁月之后，快乐就像秋天枝头被人遗忘的果实，连风来都懒得动一下了。苍颜白发，体弱力衰，好多事管不了，却又不能不想。老来多忧虑，也是人之常情。20世纪那些文化艺术大师们，曾历经磨难，尝尽辛酸，他们的晚年，又是怎样的心境呢？

    启功先生幼年丧父，中年丧母，老年丧妻，一生无儿女，还曾被打成右派，但他一直很乐观。有人问他秘诀，他的回答是：“不温习烦恼。”在北师大校园，学生们称他“博导”，他则说：“老朽垂垂老矣，一拨就倒、一驳就倒，我是‘拨倒’，不拨‘自倒’矣！”他荣任中国书法家协会主席，别人向他祝贺，他说：“书协主席这茅坑可不好蹲。”卸任时，有人问：“谁是接班人？”他反问：“你蹲完了茅坑还管那么多干什么？”

    启功先生长寿，享年93岁。拥有豁达之心，淡泊名利，自然就多一份快乐。

    文物专家王世襄先生一生除了痴迷文物，还爱好斗蟋蟀、挈狗、捉獾、养鸽。下放干校，他很快成了养牲口的行家里手。一有闲暇，还跟老乡采野菇、采灵芝，向渔翁求教捕鱼。他还是烹调高手，为大美食家汪曾祺先生所推崇。他常应好友之邀，自行车上装备好原料，赴好友府上献艺。一次老友聚餐，王世襄拎了一捆葱，做了一个冷门菜：焖葱，结果被大伙儿一扫而光。

    王世襄先生也高寿，享年90岁。

    丰子恺先生有一支神笔，寥寥几笔，就勾画出一种意境。他除了画儿童漫画、世相百态，还一生坚持不辍地画《护生画集》，从二十多岁画到七十六岁。晚年，他身患重病，反而画得更勤了。他画锅中为孩子而弓起腰的鳝鱼母亲，画被牵走的羊妈妈一步一回头看咩咩叫的小羊羔，画“种来松树高于屋，借与春禽养子孙”……他对生命的敬畏浓缩在六部《护生画集》里，在一代代读者心中激起回声。

    心有大爱，满怀慈悲，不管境遇如何，心中必定回响着深沉浑厚的乐章。

    窗外，几盆菊花开得正好，笑容在秋光中灿烂，淡雅的香气弥漫着。忽然想起康熙写的一句上联：秋到黄花晚节香。待我至人生之秋，也要做个优雅乐观的老人，就像这菊花一样，在哪里存在，就在哪里绽放。决不因西风飒飒，就忘了散发芳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