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乡在洛阳西郊，小村庄，千把口人。多少年来，故乡的土，故乡的人，都如同血液无时无刻不在我心中奔涌，渗透每一寸肌肤、每一个细胞。

然而，印象最深的还是村里的年戏。那是在20世纪70年代末，村里有个砖窑厂，洛河里又不缺沙，便在村子正中间的一片空地上垒起了像模像样的舞台。三面墙砌起来了，却没钱封顶，只好用帆布篷代替了。

建正规的戏台，这在十里八村可是个稀罕事。小村庄之所以闹出大动静，是缘于村里有一群曲剧迷。每到农闲，他们有唱的，有拉的，有敲的，有吹的，俨然一个业余剧团。有这帮人的撺掇，村长也只得顺民心应民意了。

记得那年腊月，戏台刚刚落成，曲剧迷们在村部忙着彩排，村民们在彩排声中准备着年货，打扫着家里家外的卫生，并给亲戚朋友们都捎了口信：大年初一到初六，每天下午一场、夜里一场，到时来俺村看戏啊，俺给你占个好位置。那音调中分明透着主人的自豪。是啊，那年月看戏无疑是比吃肉还香的高级享受，当然是待客的珍馐美味了。

大年初一，终于在人们期盼的目光中走来。中午吃完团聚饭，人们不约而同早早来到戏台前。老年人搬着板凳占了好位置，要好好过把戏瘾；年轻人则心不在焉，小伙子大姑娘们相互偷偷瞟着，趁机瞅瞅有无中意的人；孩子们有的放着早晨没放够的鞭炮，有的在人堆里捉迷藏；邻村人从四面八方赶集似地来了，除了有本村亲友的，似乎输理似的都站在外圈；小商小贩们更是消息灵通，卖花生的、葵花籽的、芝麻糖的、花米糕的、甘蔗的、气球的、风车的……他们早就占据了有利位置，吆喝声此起彼伏，也成一景。

大幕终于开启，喧闹的人群也安静下来。草台班子的演出自然唱念做打都不入流，但这并不影响观众的投入。你看，随着小苍娃离了登封小县被押解洛阳路途中悲怆的哭诉，乡亲们在凛冽的寒风中也鼻涕一把泪一把地跟着抹脸；当包公大喝一声“王朝马汉张龙赵虎抬铡来——”时，台下异口同声“好——”，似乎自己这一声也为秦香莲申了冤昭了雪……

年戏唱了十几年，在20世纪90年代初销声匿迹了，戏台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这两年，随着城市化发展加快，戏台越发淹没在钢筋水泥的丛林中。戏台带给村人的欢乐、春节的充实，都成了尘封的记忆。

去年春节，本家堂弟从老家来我这里串门子，当我问起今后村里还会不会唱戏时，他嘴一撇，不屑地回答：“现在啥世道了，谁还想起那个老古董呢。”

我的心一沉，为故乡的年戏，也为那淡淡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