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意外眼伤,急诊入院时,住的是五人间的大病房。搬入小病房时,邻床住的是个黑瘦、干练的老太太,年近70岁,患了白内障,要手术观察几天。
总在床前照料的是个四十出头的女子,是老太太的二女儿,看护老太太颇为悉心,每天为老太太洗脸、洗脚、喂水、打饭、削水果,不见一丝怠慢。老太太性情耿直、嗓门极大,家长里短、社会见闻,总要论出个所以然来。老太太的女儿对母亲极为纵容,时常随着老太太的话题耐心地聊着,言语柔软、顺从,间或,还不失时机地鼓励、赞美几句,引得老太太一阵阵开怀大笑。另有两个女子也每天来陪伴一阵,一个在床前为老太太梳头,一个在床尾为老太太揉脚,闲下来,便俱偎着老太太亲昵地说笑,暖融融的场景惹人眼热。言语间,知道那是老太太的大女儿和小女儿。
老太太开朗、健谈,说话声如洪钟,笑声豪放爽朗,步态稳健敏捷,若在病房外看见,任谁都不会把她当病人。同处病房几天,我多少了解到一点老太太的人生轨迹。老太太家居市郊,年轻时当过生产队的妇女干部,后来随丈夫招工进了工厂,如今,每月有为数不多的几百元退休工资。老太太有子女四个,除儿子外出打工外,三个女儿各自在家门口经营些小生意,日子不算富裕,却也衣食无忧、温饱有余。四个子女又皆孝顺,外地的儿子每天有电话来,孙辈们也时来病房走动,送些好吃的过来。性格泼辣的老太太对孙辈说话一样直率认真,每次都反复叮嘱做人做事要自立自强,孙辈们也多恭敬听着。
如此温暖、和顺的一个大家庭,按理,老太太该是坐享清福的时候。实际上,老太太一刻也没闲着。除了耕种几亩田地,老太太还在社区做着环卫工兼收废品,就在住院的前一天,还骑着自行车带着百余斤废品走街串巷。用老太太的话说,自己是个闲不住的人,一闲下来便浑身不舒服,每天出去劳动劳动,身心才得和顺。勤劳的老太太对生活颇为知足,听到女儿抱怨医院食堂的饭菜粗糙、简单时,老太太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一边大度地解释厨工不易,呵斥女儿不懂艰辛。
老太太乐观、豁达,在她眼里,白内障手术根本算不得手术,老太太忧心的是怕住院影响到那份环卫工作,说社区看她年龄大,好几次差点换掉她,是自己不辞辛苦、多做优做才争取留下来的。女儿们安抚老太太歇歇,老太太却不高兴,说自己还没老到不能动的份儿上。女儿们便随口附和,说70岁还年轻,才刚是中老年呢。老太太听了哈哈大笑,附带几句爽朗笑骂,病房里瞬间笑声一片。
出院时,老太太的老伴儿来接,一个清瘦矍铄的老头儿,为老太太活动关节、按摩脖颈,为老太太戴围巾、口罩,轻言细语叮咛细节,那悉心,一如慈母呵护幼童。老太太去暗室检查时,留在病房的老先生和我们说起老太太,说她一生耿直,又要强、硬气,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顺毛驴”,凡事要多顺着、哄着。我笑。能顺着、哄着一个女人到老,该需要多少耐心和深情?
送老太太出院走远,一颗心尚在浓浓的温暖中盘桓。无疑,老太太的人生是再普通不过的,但艰辛的老太太又何尝不是幸福的呢?
许多时候,我们没有能力让生命恒久完美,但我们可以努力让生命更加丰盈。心中有爱、有阳光,有亲情,人生何时、何处不是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