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1909年,康有为在给英国人濮兰德的书信中就曾说:“盖自前年八月,庆、荣、刚诸逆贼欲弑皇上,而假托于仆,诬以进毒丸,欲杀弟而即弑皇上,一起两得;既而足下见救,弟不可杀,则改诬以围颐和园。” 当时,光绪是西太后的阶下凶,康有为泄露“围园”密谋必然会危及光绪。现在囚人者与被囚者都已经死去,康有为觉得时势不同了,因此在《上摄政王书》中作了某种透露,而这遭到了梁启超的强烈反对,声言“戊戌密谋,鄙意谓必当隐讳”,要求老师和他统一口径:“以后发论,跟此一线,以免异同。”
确实,梁启超比他的老师精细。载沣虽然是光绪的亲弟弟,但他的地位是西太后给予的。把“围园”这样的密谋提到载沣面前,就会使他处于十分为难的地位:“非伤德宗,伤孝钦,为监国计,实无从理此曲直。”肯定密谋是正义之举吧?这就要证明西太后不义;而且,光绪与密谋的关系也无法交代。如果光绪知情,这就有悖于“孝道”;如果不知情,又难免失察之过,和改良派力图塑造的光绪形象大相径庭。这一时期,梁启超还有一封给肃亲王善耆的书札,中云:“德宗皇帝之仁孝与英明,皆天下所共闻也。以仁孝之德宗岂其对于太皇太后而有此悖逆之举?若谓全由康有为主谋,德宗不预知,试思德宗岂昏庸之主,由疏逖小臣之康有为得任意播弄者耶?”又云:“使德宗而与闻康之谋,德宗不得为仁孝也;使德宗而为康所卖,是德宗不得为英明也,而德宗岂其然哉!” 康有为的《上摄政王书》中也有类似的一段话,当即梁启超的“僭改”之一。这段话很好地说明了梁启超的内心矛盾。他权衡再三,只有“力辩戊戌绝无阴谋”,一切均由袁世凯“虚构”,“专归罪于彼一人”,这样,就可以撇开西太后的关系,“而事易办”,载沣下决心惩办袁世凯就容易多了。
梁启超力主掩盖事实真相的另一考虑是“开放党禁”。载沣摄政后,康有为、梁启超除活动倒袁、惩袁外,同时还企图为戊戌一案平反,其内容包括:抚恤“六君子”,起用因参与变法而被罢斥的维新党人,允许康、梁等合法地从事政治活动等。如果包围颐和园一类密谋泄露,必将增强反对力量,惹起许多麻烦,不如矢口否认来得干净。所以,梁启超又告诫康有为,不能再“出岔”了:“党禁之开必非远,然忌我者众,贼虽败而死灰尚未尽,今后所以处之者,益当慎重。”
对梁启超的考虑,康有为深以为然。所以他不仅同意梁启超的“僭改”,而且终其身一直守口如瓶。1926年,当袁世凯的《戊戌日记》在《申报》上发表时,曾经有人认为“个中人物,只有南海”,希望他出面“证明是非”,但是,康有为保持沉默,“始终未有只字相答” 。康有为的疏忽之处在于,他没有想到毕永年留下了一份日记,也没有将梁启超的密札销毁,使得我们在“确证”之后,还可以“补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