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本世纪（20世纪）即将终结之时，中国画诞生了一幅前所未有的巨作。在中国人物画令人肃然起敬的高度上，站着一个巨人。

——冯骥才

5月2日，对很多人来说，也许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日子，对于中国美术界来说，却是一个无法忘却也不能忘却的日子。20年前的这一天，水墨人物画家李伯安走了，他年仅54岁的生命之躯，倒在了鸿篇巨制《走出巴颜喀拉》前，由此也完全融进了“巴颜喀拉”那一派寥廓无垠的圣境。一个画家，以这样的方式结束生命、献身艺术，这种纯粹性、突发性、不可逆性，给人以不可遏止的心灵撞击。

李伯安是洛阳老城人。2018年5月1日，我们在洛阳美术馆，在家乡为先生举行了追思会，表达对先生的怀念，更为了继承先生敬业乐道、淡泊名利的艺术精神。

我与伯安先生其实不曾有太多的交集，印象中的第一次见面是在偃师文化馆。我那时年仅14岁，刚刚涉足书画界，最初也是画人物画。先生长我10岁，彼时已是小有名气的人物画家。记忆里的先生谦虚而随和，朴实又亲切。后来我成年后，有段时间一直被琐事搅扰，不堪其苦。一天晚上很晚了给先生去电，先生不厌其烦，彻夜开导，最终我得以茅塞顿开、拨云见日。先生的为人也由此在我心里烙下深深的印记。再后来，我由人物画转向花鸟画，与先生直接接触的机会更少了，但常常会在各级画展上看到先生的作品，就仿佛经常见到先生一样，同时也惊叹于先生老辣而雄放的画风，以及先生通过水墨语言去刻画人物形象所展现出来的精湛技艺。

1998年5月2日，惊闻先生离世，我的第一反应是不敢相信、不愿相信。他积十年之功画的巨幅水墨写意人物画长卷《走出巴颜喀拉》尚未完成却赍志而殁！那年他54岁，正是英姿勃发、大展宏图的年纪，竟这样突然地走了，留给人们无穷的孤寂、无边的叹息，也留给美术界无尽的遗憾。

史诗般的皇皇巨作《走出巴颜喀拉》长卷高1.88米，长121.5米，共分圣山之灵、开光大典、朝圣、哈达、玛尼堆、劳作、歇息、葬戏、赛马、天路10部分，具体描绘了266个神态各异的藏民人物，展示了藏人浩荡的群体形象：对自然和祖先的敬畏，庄严的开光仪式，虔诚的宗教礼拜，浩荡的朝圣队伍，沉重的手工劳作，亲和的行旅歇息，激烈的赛马运动，复现神灵的奇异藏戏，魂归天国的“天葬”……

这幅百米长卷就像万里黄河那样浩然展开：黄河西发高原，东倾沧海，翻腾咆哮，汪洋恣肆，千曲百转，奔涌不回，或滥肆而狂放，或迂结而艰涩，或冲决而喷射，或漫泻而悠远……仿佛一首交响乐，那沉浑凝重的旋律，总是一次又一次激起欣赏者的情感波澜。画中的一切充满了象征与意象，然而最终又还原到一个个黄河儿女具体又深入的刻画中。正如冯骥才先生说的那样：“每一个人物都是这条母亲河的一个闪光的细节，都是对整体的强化与意蕴的深化，同时又是中国当代人物画廊中一个个崭新形象的诞生。”

世人对《走出巴颜喀拉》的评论中，用得最多的词语就是“震撼”。因为难以言表，因为难以阐述，只能用这两个字表达出内心真情实感的心理共鸣。20年后，也许我们终于能明白伯安先生早逝的缘故，原来他把自己的精神血肉全部搬进这幅画中了。他是用献祭的方式使作品不朽，是用殉道的方式使英名永垂！如同精卫填海，非冲入波涛不能醒世；如同锻造干将、莫邪之剑，非投身炉火不能淬锋！

《走出巴颜喀拉》是中国美术史上最富民族精神、最具震撼力的史诗性水墨人物长卷作品，被公认为中国20世纪艺术的辉煌代表。作品显示了对生命状态发自肺腑的热切关注和对整个中华民族的深切关怀，表现了中国人民抗争、希望、奋斗的生命力量和顽强向上的民族精神，达到了厚重的历史沧桑和巨大的精神包容量。《走出巴颜喀拉》的出现，为20世纪中国人物画创作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是20世纪中国人物画的丰碑，是河南人、洛阳人为中国文化和世界文化做出的杰出贡献。

在与伯安先生学生陈钰铭的交谈中才获知，其实伯安先生生前对这幅画的归宿想法很简单，他说等这幅画完成了就把它卖了，给孩子在北京买套房子，再给钰铭买间画室作画用。你看，他就是一个普通人，同时也是一个对艺术有着虔诚信仰和崇高追求的人，他把他的一切都寄托在画作里，堪称一个纯粹的艺术家。

我们真应该认真反思一下：这20年来，我们对李伯安精神思考了多少、继承了多少？我们有没有像他那样对艺术充满敬畏和投入？党的十九大报告提出“在深入生活、扎根人民中进行无愧于时代的文艺创造”。在进入新时代、大力提倡文化自信的今天，回顾李伯安与他的《走出巴颜喀拉》，正是这样的典范，值得全体文艺工作者学习。

最后，还是用冯骥才先生的话作为结语：“今天的人会更多认定他的艺术成就，而将来的人一定会更加看重他的历史功绩。因为只有后世之人，才能感受到这种深远而永恒的震撼。”

（作者系洛阳市美术家协会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