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仔细端详过一粒米：论个头儿，小小一粒很难被发现；论颜值，大长脸，还尖头葫芦脑。

可就是这样貌不惊人的东西，让或贱或贵、或老或少、或今或古的人，虔诚地低下了头。

奶奶，是最敬重稻米的人。

一粒米，从植入土中到返回手上，需要很多细节。奶奶逢年过节摆祭品，也需要很多细节：把最好的米淘净，蒸熟，装在最漂亮的粗瓷大碗里；然后虔诚地摆在桌上，焚一炷香，磕几个头；最后，拿起勺，给在场的每个人，她的子，她的孙，郑重地拨一疙瘩。我们晚辈对米的敬意，从此油然而生。

母亲总把米当作子女，捧在手心。

猪狗都嫌的年纪，我喜欢被风裹着，在稻田里疯，横卧，侧躺，打滚，任一棵棵稻苗在身下发出轻轻的呻吟。母亲听说了，定急急赶来，一顿呵斥后，半蹲半跪，像抚摸着自己的子女，一棵棵抚摸着稻苗的伤口，又一棵棵扶起来，帮助它们站稳。夏季为稻引水，天黑水急，母亲拿着手电筒，宁肯在湿软的田埂上左右摇摆，也不肯把脚伸向平阔的稻田，只怕一不小心踩疼了她的稻苗。

一粒米，在农村长大、老去，走了很远的路，经过很多人的手，进入城市，和陌路的市民相逢。郊区的嫂，曾带我和女儿去收割后的稻田，拉稻草，织草苫。城市出生、五谷不分的女儿，出人意料地弯腰将遗落在田间地头的稻穗捡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入价格不菲的手袋，甚至连稗稻都没有放过。

小小稻米，为何能让无数人膜拜、折腰？

当我到了暮色苍茫的年纪，游走在越来越拥挤的城市，耳畔再无一声蛙鸣，才突然明白：只因它的一生，和天斗，和地斗，经历无数惊险曲折、生死存亡，才能以米的形态，出现在人的面前啊。

它填饱的不仅仅是国人的胃，它还撑起了国人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