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前村后,渠东渠西,浅夏微热的风一阵一阵吹过来,和着布谷鸟的鸣叫声,麦穗昂着头一天天地饱满起来,色彩也由乌青变得浅黄,沉甸甸的,仿佛在呼唤着什么。前街后巷的乡亲们打眼一瞧,咦,该做碾馔吃了。
“小满到,麦梢黄,出嫁闺女看爹娘,一篮碾馔一片孝心肠,四月尝新聚一堂……”这个碾馔,又写作碾转、连展、撵转,也有叫捻转的,都是用正在灌浆期的青麦粒做成的时令食物。在豫西这地方有“楝花开,吃烧麦;楝花转,吃碾馔”的习俗。然而,北京人矫情地称青麦碾馔为“碾碾转儿”,与“年年赚儿”谐音,有年年转运,期盼丰收吉祥之意。
“两山夹两川,两川夹一滩。”这便是家乡地貌的写照,伊河、洛河流经此地邂逅,悄然冲积出狭长平原变为沃野,造化的厚赠,使这块膏壤成了中原优质专用粮生产基地和全国重要的小麦良种繁育基地。
老家伊河南岸的麦子,在小满过后抽穗了、灌浆了,已经能剥离出碧绿的宝石般的籽粒。这时节,乡亲们便会把尚未成熟的麦子割掉一些,经脱粒、淘洗、去糠、上锅蒸或干炒等十余道工序,尔后随着石磨吱吱嘎嘎的转动声,一段段绳状通体碧绿、嫩嫩的碾馔便从两扇磨盘中间纷纷落下,透着缕缕麦香的清香味随即弥漫开来。碾馔就这样做成了。
碾馔制作的季节性很强,一年之中能够制作的光景屈指可数,也就是小满前后那几天。早了,麦子还是一窝白浆水,不能碾成条状;晚了,麦子发硬,碾出来的麦粒没有青麦的清香味。民间早有“麦青做碾馔,麦仁作肉粥”一说。碾馔吃法多种多样。因为麦粒蒸炒过,既可盛着直接当饭吃,也可搭配时令蔬菜,再加蒜末、辣椒、香油做成凉菜;或者和鸡蛋炒着吃;还能做成包子、饺子。这东西无论怎么吃都好吃,又耐饥。这便是我儿时对碾馔的点滴印记。
麦子是一年之中最先成熟的五谷,食碾馔即是尝新麦。明代《酌中志》里说,四月“取新麦煮熟,剥去芒壳,磨成细条食之,名曰捻转,以尝此岁五谷新味之始也。”清代《帝京岁时纪胜》中也有“麦青作撵转”的说法。
然而在久远的岁月里,碾馔最开始并不是用来“尝新”的。贫瘠年代,它不仅仅是一种美食,对于那些处于半饥饿状态的人们来说,更是维持生命的食物。“好过的正月天,难过的二月河,水深火热是三月,见神见鬼见四月。”旧时,每到农历三四月,亦即青黄不接的光阴,尤其是遭遇干旱、蝗灾的年份,头一年粮食减产,到第二年麦子成熟前,很多家庭早已断粮许久,人们饿得面黄肌瘦,四肢乏力。由于饥饿,大人们往往等不到麦子完全成熟,就开始把这些青麦割回家,或者直接在簸箕里把麦粒用手搓出来,簸干净生吃,或者用火烧熟搓出麦粒来熟吃,都是为了填一下饥饿干瘪的肚子,以解燃眉之急。
碾馔,也许是在不得已时发明的一种食法,最初是人们在青黄不接的时候济粮充饥的,没有那么多烦琐的工序,没有精致香甜的味道,那时它承担着填饱肚子的重任。以前,各家各户都有石磨,街巷里均有石碾;如今磨盘成了稀罕物,做碾馔的人少了,吃一点柔软又筋道的碾馔,是吃稀罕,能激起幽深的思乡之情。
一场春雨让陆续进入灌浆期的小麦喝了个饱,又到了即将成熟的时节,又遇到集市上卖的青麦碾馔。来一碗家乡碾馔,品尝一下时代变迁所赋予的绵软悠长的麦香,是对过往岁月的咀嚼回味,也是书写一道记忆中的乡愁之景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