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我的高中校园里,经常看到这么个人:四十岁开外,个头中等偏上,衣着干净整齐,温和儒雅,手里拿根长长的教鞭和圆圆的地球仪,腋下夹着一沓厚厚的图册,透出沉稳而博学的气度。但他另一只手拿着个简易的木架子,怪怪的,有点滑稽。下课路上,总会有几个学生屁颠屁颠地围着他,帮他拿教具、木架子等,师生之间有问有答的,气氛很融洽。
我那时刚入高中,一心想当工程师,与工程关系不大的课程和老师,不在我的关注范围。只是有时会听高年级学生议论他,说他教地理课特别棒,深受学生喜爱。
进入高二,命运让我选择文科,地理成了我的必学课。讲授地理的就是他,叫王同社。从此,我才开始正面接触王老师和那个怪异的木架子。
每次上课前,王老师带着林林总总的教具和那个木架子,早早静候在教室外面。上节课一下课,他便走进教室,摆放木架子,挂好地图,准备上课。他的衣服有棱有角,衬衣袖口的纽扣也扣得妥帖,显得既精神又严谨,就如他讲课的风格。一个知识点,他从多个角度阐述,条分缕析,丝丝入扣,逻辑严密,绝不会留一点遗漏。
木架子是要反复使用的。大洲大洋的地图,各省(区、市)的地图,行政的、交通的、地形的地图,比例尺大小不一的地图,经王老师的手,在木架上挂上又换下,一张又一张轮流供学生们观察。
原来,木架子也是教具,是用几条木片拼对而成用来挂图的,师生们称之为挂图架。挂图架,近似“丁”字形,竖立着基本和它的主人一样高,顶上的横梁也有它的主人舒展开双臂那么长。
几次课后,我也有了帮助王老师送教具的冲动。有一次,我抢先拿起挂图架,由于用力过猛,挂图架的横梁碰住了教室半空的电灯。电灯在空中一阵晃动,荡落的灰尘刚好掉到王老师白净的衬衣上。王老师顾不得抖落身上的灰尘,拿过挂图架端详了一阵,又上下摸了摸,然后从口袋中掏出手帕拭去上面的灰尘,和蔼地对我说没事。
在帮王老师送教具的路上,我才发现以前认为笨重的挂图架其实很轻便。挂图架用干透的桐木做成,没有上油漆,横梁上还有两个木结疤,黑黑的,呈椭圆形,宛如一双眼睛。摩挲挂图架,觉得光滑、顺溜,还有种柔柔的韧性。王老师那么钟爱挂图架,肯定千百次打磨过,早已磨掉了翘起的木签,手上的汗渍也把纵杆横梁浸润得油滑光亮。
挂图架是简陋的,几乎不蕴含多少科技原理。挂图架又是实用的,借助它,前排、后排的同学都能看清挂图的内容。如果不是用心教学,真心对待学生,真诚期待进步,谁会绞尽脑汁自做教具?谁又能忍受天长日久风里雨里也要每节课扛来背去?
四十多年来,我常常想起在高中读书求学时的美好时光,想起平和儒雅、认真负责的王老师,想起那个高高的挂图架。每当我心情烦闷、厌倦工作,或者心存侥幸、突击应付时,眼前总会浮现出那个挂图架,浮现出横梁上那黑黑圆圆神似眼睛的木结疤,就像王老师那双睿智的眼睛在满怀深情地注视着我。想起这些,我就会调整好心态,梳理好思绪,振作起精神,重新投入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