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着我妈，彩娘拄着四脚拐杖。我们去街心公园看牡丹。

人间四月天，一簇簇牡丹花香如沸。彩娘指着一棵洛阳红，说它明显长高了，开花也多了。我妈只是微笑。我妈曾经只认得南瓜花、丝瓜花、芝麻花、棉花……现在她也认牡丹。彩娘就不一样了，彩娘不仅对花有兴趣，看到墙上的大字，也会盯着看。我问，那上面的字你都认识吗？彩娘瞪着我说，当然认识，我还教过两年书呢！

文化上，我妈跟彩娘简直不是一个档次。我妈只识得8个字：一，二，三，张，文，英，男，女。是艰苦岁月缔结了她们的友谊。她们年轻时一起在地里割草、种庄稼，老了又相继失去女儿和丈夫，现又疾病缠身。彩娘有心脏病，我妈得过脑出血。

我们在长椅上坐下，边上就是那棵洛阳红。彩娘问我妈，这牡丹花叫什么？洛阳红啊，我妈说。她竟然认得洛阳红！不愧是洛阳人。彩娘数了数花朵：16朵！

彩娘说，洛阳红这品种，还是咱那年去邙山才知道的，好多年了。

多年前那个牡丹节，彩娘的丈夫胡伯还在。胡伯带着她俩，起了个早，背着烙饼、煮鸡蛋、三大壶茶就出发了，先后去了西苑公园、王城公园，又跑了个远程，游到邙山上的国家牡丹园，一直到天黑透才回来。我妈说，俺们看了一天牡丹，没花一分钱！俺有寿星证！恁多牡丹，俺是头一回见，紫红的叫洛阳红，黑牡丹原来不是跟煤一样黑啊，荷包牡丹真像荷包，哎哟，还有绿牡丹，人多，热闹得很……你胡伯说，明年俺们还去。

然而世事无常，第二年，她们都没有去。因为那年冬天，胡伯走了，没了领队人，也没了看花心。

她们不看花，牡丹却不因她们的缺席而少开一朵，且越开越多，越开越艳。街上的牡丹也多了，城市被织进了一张姹紫嫣红的大网，如果从空中看，它仿佛也是一朵大牡丹呢！

看花，还用跑到公园吗？当然不用。前年花开，我拉着我妈和彩娘就在家门口看花。我们沿街一路看去，看花也看人。中午，我给她们准备了西红柿鸡蛋面，大家坐在牡丹花旁边吃面，又说又笑。彩娘说，没想到咱们老到走不动了还能见面，多亏闺女孝顺，闺女真好！

彩娘的话让我生出许多悲凉。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曾经长途跋涉的看花人，如今年华老去，举步维艰。我们都会有老去的这一天，老到走不动，去不了想去的地方，见不到想见的人，那是一种怎样的无奈！

于是那天，我当即跟她们约定，只要她们身体允许，花开时我就带她们一起看花，直到永远。

去年牡丹花开时，我接她们看花。除了她俩，还有村里几位大娘。看完花，我请大家吃自助餐。一开始她们舍不得，这也不吃，那也不吃，等明白过来“所有东西可以随便吃”后，瞬间豪爽，也不藏着掖着，把庄稼人的能耐全使出来，挑各人喜欢的美食品尝个遍。

转眼又一年，牡丹提醒我履行曾经的承诺，于是出现了开头的一幕——我推着我妈，彩娘拄着四脚拐杖，我们去街心公园看牡丹。唯愿好花年年开，幸福人常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