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开过之后,绣球花来了。“正是红稀绿暗时,花如圆玉莹无疵。何人团雪高抛去,冻在枝头春不知。”
一排绣球花,在伊河边开成了一道白月光。我走过它身旁时,伫立了良久。倘若要评选出春天里的“阳春白雪”,那么非它莫属了。
圆乎乎的花朵,一蒂千花,仿若天宫飞出的玉蝴蝶忽然间拥抱在一起。而它团成球的模样,又像是春天画在枝柯上的、数也数不清的、饱满的句号。
宋代张炎词云:“留得一团和气,此花开尽,春已规圆。”
其实,看见绣球花的第一眼,我首先联想到的,并不是一些仙品,而是一种俗物。
它就是我小时候垂涎的“花米团儿”。那时候,在故乡,只有到了八月十五或过年时,才能够吃得到。
做“花米团儿”的工序比较复杂,用的食材也很稀缺。大米与“糖稀”,那可不是想有就有的。
大米是要膨化的。大米扑棱开以后,是光溜的椭圆形,像极了花瓣的模样。
有做“爆米花”生意的,架子车上搁着大肚子的米花机,还有风箱、煤炭等。他走街串巷地吆喝,待招揽到生意后,就在某块空地上摆开场子,一锅接一锅地“爆”。时不时传来“嗵”的一声响,夹杂着孩子们的笑闹声,整条街都幸福地摇摆起来。
不过,孩子们用碗或茶缸端出来的要“爆”的,大都是玉米。我的故乡,是小麦和玉米的产地。而大米是外地才有的,犹如珍珠般主贵。
“糖稀”是用红薯熬制的,也不知要多少红薯,要经过几多的工序,方能熬制出一小罐。母亲说,“糖稀”是红薯的魂儿。
所以,“花米团儿”不是家家能做的,也不是家家能做得起的。因此,做“花米团儿”就成了一门小手艺,而卖“花米团儿”就成了一种小生意。
也不知手艺人是如何把“糖稀”和大米花撮合在一起的,只见那滚成球的“花米团儿”,白胖胖的,大的如绣球,小的如弹子。
有的还系着一根棉线,手可以提溜着,待赏玩够了,才舍得吃。
有的还点了红脸蛋儿,像过年蒸的虚腾腾的馒头,笑眯哈的。
生意人把它们装在竹篮里挎着,或装在尼龙丝袋中,在自行车的后座上绑一根横杆,两边平衡地各挂一袋,边走边吆喝:“花米团儿——”
哪里有集市啦,哪里晚上要放露天电影啦,哪里正月十五要擂鼓耍狮子啦……在热闹的人丛中,都能见到生意人影影绰绰,晃来晃去,都能在闹哄哄的声浪中,分辨出“花米团儿——”的吆喝声。
听见吆喝声的孩子,想吃又买不了,只好闻香似的,在不远处张望着,一边咽着口水,一边随着生意人的吆喝声应和着:“吃吃不要钱儿——”
想着想着,我不由得笑了。
眼前的白绣球花,与童年的“花米团儿”,不论是外形的圆润,还是内在的甜香,都那样吻合。
而古代诗人,看到绣球花是这样联想的:“疑是环瑶初琢就,一团香雪滚春风。”“枝头遍挂团圆月,掩映疏窗影自幽。”
比作“环瑶”,比作“香雪”,比作“团圆月”……这些意象,都是入诗之物,有令人想象的美好。
我把它比作“花米团儿”,的确是俗了许多,拉低了它的身姿。但是,从另一个侧面去想一下,是不是丰富了绣球花的意象。既然它扎根在人间,贴近我们的生活,那么给它补充一点土腥味和烟火味,也未尝不可。
就像一个人,能上厅堂,也能下厨房;既仰望星空,又脚踏实地。不也是挺好的吗?
绣球花,你愿意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