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大运河像一条金光闪闪的丝带,一头系着洛阳,一头串起了豫北古城。
永济渠从洛阳出发,沿洛河,经黄河,进入豫北大平原,与古黄河、卫水、淇水,共同织就了一个千年古城的繁荣。此地有与洛阳回洛仓、含嘉仓齐名的黎阳仓,有比龙门石窟卢舍那大佛还高、还早的大伾山石佛。
和洛阳的皇家威严、富丽繁华不同,这座沉稳隐世的古县城,似乎是被时光遗忘在这里,又似乎是特意窖藏在这里,散发着原汁原味的古朴气息。
它的名字叫浚县。是的,疏浚河流的“浚”,但它现在念xùn,一个独属于它的音。轻轻一读,千年的水涨水落中,就有此起彼伏的挖河、拉纤、划船的号子从历史深处传来。
古城的早晨很安静。夜里下了一场雨,巍峨的城墙泛着青铜器般的色泽,北大街两边不知名的树在风中翠碧如玉,把古街掩映成一个绿色的穹窿,好像一条时光隧道,石板路一直延伸到绿色深处。
临街建筑多是两层,青砖,格窗,雕檐,翘角,不管是酒肆、书画室,还是绣花屋,都像一本线装书,散发着沉静的气息。
在街边的小广场上,我看到了三株古槐。不知道生长了几百年,老人一样,风里,雨里,时间里,它们都在那里,与古城同立。树旁,有供人休憩的干净的木长椅,写有“认认真真做事,清清白白做人”一类朴实的箴言。
老街,很适合写生或摄影,处处都有入画的小景。一个临街庭院的扇形窗,用瓦片叠成鱼鳞状,隐约着小院中的石榴树、木格窗。街边不时岔出的小巷,总有花草相伴。随意步入一条巷子,就会出现新的风景。别致的石门,名人的雕塑,新潮的励志标语,都令人驻足良久。
在大街交会处,矗立着一个琉璃瓦的重檐高阁,叫文治阁,又叫钟鼓楼,建于明代。每一块匾额,都像一本古册的题目,散发出深沉悠长的文化气息。晨钟暮鼓,悠悠敲响一座古城的日出日落。
阁下有四面拱形券孔门,通向四面的大街,阁下石板还是当年的故物,被时光打磨得光滑无比。保洁大姐告诉我,每到正月里玩社火,高跷、旱船、狮子队都要从文治阁经过。社火一直到二月二都不散,全城都是人,热闹着呢。我的眼前似乎有担着各色商品的小贩经过,有吹着泥咕咕的孩子们欢快地跑过……那是古城记忆深处的东西,就像一帧一帧的电影画面,永不褪色。
街边的早点铺里,已是忙碌时分。米粥、胡辣汤、豆沫……有十来种。买早点的老街坊,相互打着招呼。坐下来,要一碗豆腐脑,咬一口小油条,咦——油条中藏着鲜香的蘑菇条。
太阳在槐树下筛出一地金斑。古城彻底醒了。街头的叫卖声、茶馆里的谈笑声,还有隐约传来的大平调戏的曲声,让人感受到一种真实而又遥远的味道。
西大街路南,有一处世袭翰林府,是先贤子贡的故居。子贡是儒商鼻祖,他散财济穷,资助孔子周游列国。孔子去世后,子贡在坟前守孝六年,插在坟前的两根哀杖竟生根发芽。子贡感念恩师为世之楷模,就给这两棵树取名为“楷树”,一棵种在山东曲阜的孔林,一棵种在家中。日军制造浚县惨案后,那棵先贤亲植的楷树竟渐渐枯死了。树木有荣枯,精神永不绝。我在庭中站着,仰头看着风中簌簌作响的树,听到了来自岁月深处的“子贡问曰”。
我为不能看到楷树而遗憾,当地朋友笑了——北大街两旁都是楷树。哦,先贤精神已开枝散叶,遍地绿荫了。
古城人特意留下了一段明城墙,在西门,近八百米长,是用石灰掺杂着棉花、麻头做成的夯土墙。它挡住了河水的泛滥,挡住了战争的箭弩,见证了历史的变迁。几百年过去了,风雨把它剥蚀得凸凹不平,青苔又怜惜地贴近它的脸颊。
城墙外,卫河和护城河交汇,静静地流淌着。一位老者坐在旁边,手机里播放着大平调。老者告诉我们,这就是运河,他小时候,河里还可行船,拉纤的人,沿着河边,弓下身子,喊着号子前行。
“两架青山一溪水,十里城池半入山。”城墙之外,还有无边的风景。
东南角的大伾山是座文化名山。儒道释比邻而居又和睦相处,汉唐古柏不可胜数,历代摩崖题刻随处可见,王维、范成大、王阳明等二十多位著名文人墨客留下脍炙人口的诗篇……一路走来,目不暇接。
站在大伾山上西望,民居和古建鳞次栉比,相互交融。大道之上,九座石牌坊次第相列。对面的浮丘山和大姑山上,寺庙殿宇在阳光下金碧交辉。
这隐世一般的古城,不知道藏着多少风景、多少故事。可惜行色匆匆,不能细细相读。我知道,我还会再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