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是现在生活里最普通的必需品,在我小时候,却是一种奢侈品。
“柴米油盐酱醋茶”,古人总结的这“开门七件事”,我一直认为排序不太准确,应该是“柴米盐油酱醋茶”才对。油,应该排在盐的后面,没有柴米盐,饭是没法吃的,没有油,饭仍然可以果腹,譬如,几乎每天都要吃一顿的红薯汤就咸菜。
不知为什么,俺这里不种油菜、花生、大豆这些能榨油的庄稼,地里长出来的,只有棉花的籽能榨一点儿油。棉花是国家的战略物资,好的棉花绝大部分都上缴了。那时候,俺队每年种的几十亩棉花,留下的都是些发育不好的和到秋末还是花蕾的,这样的棉花,俺家每年能分到十几斤,这十几斤棉花的棉籽能榨出半斤多油,只够全家六七口人吃一个多月。
虽然没有柴米盐那么重要,但油还是要有一点儿的,地里长不出,大家就只能从公社的供销社买一些板油或肥肉,熬制大油。
板油是纯油,不带一点儿瘦肉,价格也比肥肉便宜,大家都想买,但供销社每天就卖那么多,去得稍晚一会儿就没了,大部分人还得买肥肉。为了能买到一块肥一点的肉,低眉顺眼者有之,说尽好话者有之,和卖肉的营业员攀亲套近乎者有之。大家都有一个共同的想法:不逢年不过节的,平白无故吃顿肉,就是一种罪过!把熬油剩下的油渣儿剁碎,拌上萝卜或白菜,香喷喷地包一顿饺子,或蒸一笼包子,一家人就很是满足了。
储油罐是每家的宝贝,有的甚至会专门锁起来,预防不懂事的熊孩子偷吃。
俺家的储油罐放在只有大人才能够得着的窗台上,罐里放着一根筷子,筷子下端绑了一根不宽的布条,炒菜时,母亲从罐里轻轻掂起筷子,稍停顿一会儿,然后迅速提起,迅速放到锅里,转上两圈,又迅速放回罐里,接下来,锅里放蒜瓣、放菜、放盐,翻两三遍,开始加水煮。
因此,“炒菜”一词,我一直觉得,对俺家来说并不恰当,说“煮菜”应该更确切一些。
有两个关于油的笑话,在俺们这里流传甚广。
其一,有一穷汉,快三十了还没娶到媳妇,很自卑。忽一日,穷汉突然活跃起来,天天找人多的地方钻,不时还故意夸张地噘嘴、抬头,大家发现他的嘴唇上居然每次都油乎乎的,都很羡慕。穷汉一发小觉得奇怪,偷偷溜进他家探究竟,见仍然还是家徒四壁,纳闷着准备走时,发现门后挂着一小块猪皮,用手一摸,五个指头都是油。
其二,一村妇,家里已很久没见油了。一天走娘家回来,见一个卖油条的,装作想买的样子,翻弄了半天。回家后,用洗手水给丈夫做了一顿饭。丈夫回来后,村妇沾沾自喜表功。谁知,丈夫听后却勃然大怒:败家娘们!你把那洗手水倒到水缸里,咱不是天天都有油吃了吗!村妇觉得委屈,到街上向邻居们诉苦。邻居们一听,不但不同情,还都指责她:你要是把洗手水倒到井里,咱全村人不都有油吃了!
笑话,是人们对生活的一种调侃,是人们对自身处境的一种诙谐释放,更是一种智慧的体现。虽然大部分的笑话都有些夸张,但反映了某个特定时期、特殊环境下的特殊境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