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时节,豫西老家汝阳乡村,最为热闹的地方,当数红薯地了。一垄垄红薯,带着泥土的芳香,摆满田间地头;一辆辆农用车、小货车,停靠在田边路旁,排队等待装车;一张张笑脸,在田地间、车辆间,穿梭着、忙碌着,洋溢着丰收的喜悦……
看到红薯,想到儿时,一段爱恨交加的旧日时光,开始在我的脑中闪现。
每年一开春,父亲就开始往岭上的红薯地送粪,我在前边牵牛,他在后边掌着架子车把。接下来,撒粪、打红薯谷堆、育红薯苗、栽红薯。再之后,锄草、翻红薯秧、追肥……这些活儿,已是“小大人”的我都要参与其中。
最累人的是红薯收获季。因是初冬,天气转冷,早上实在不想起床。天不亮,父亲就开始吆喝。揉着惺忪的眼,啃着冰凉的馍,踏着寒霜,拿着镰刀,跟着父亲走向红薯地。到达红薯地,我的任务是割红薯秧。割秧算不上累,但扯拉交织在一起的秧藤很累,不一会儿我就通身冒汗。割完整块地,我浑身如散架,刚坐地头歇一会儿,父亲又吆喝着要我搓红薯。
刚挖出来的红薯上裹有泥土,一个个像是“泥疙瘩”。搓掉上边的泥,掐掉两头的根茎,或扔成堆,或装进袋子。乳白色的红薯津和着冰凉的泥土,很快将双手包裹起来。岭上的风像刀刃,把裹满津汁泥土的手指,“割出”一道道口子。就是那时,我对红薯充满了怨恨。
红薯出完,不是就地切片晾晒,就是拉回家窖存。往家拉着简单,就地切片不易。父亲拿起用菜刀、木框和板凳合成的“刨子”,放在红薯堆中间,坐在上边开始左右开弓刨起薯片来。一堆红薯刨完移至下一堆后,我刚把成堆的薯片捧起撒开,并把叠压的薯片逐一分开。此时,手上的红薯津更厚了。津很黏,裹在手上很难搓掉,用指甲扣,用镰刀刮才行。手指上裂开的口子更大了,渗着血钻心地疼,我对红薯的恨也更深了。
最怕半夜收红薯干。晾晒红薯干的那段日子里,父亲好像彻夜不睡似的,往往是我睡得正香时,被他“要下雨了,快起来下地收红薯干”大喊声惊醒。匆匆起床,提上篮子,拿上蛇皮袋,冲往岭上的红薯地。
要是不种红薯该多好呀!可若不种我吃什么呢?那时候,城乡普遍困难,红薯是唯一能填饱肚子的主食,“红薯汤,红薯馍,离了红薯不能活”。最重要的是,我特别爱吃红薯面条。每天中午放学到家,只要得知午饭是红薯面条,我都会兴奋得一跳三尺高。捞上一大碗,浇两勺蒜汁,偷偷剜一筷头脂油,吃起来别提有多香。
参加工作后,我已很少回乡干农活,但无论身在何处,家乡的红薯仍是我的最爱。每次回老家,我都会让家人蒸红薯、煮红薯、擀红薯面条,以解“相思意”。红薯于我,不仅是家乡的味道,更是一缕挥之不去的乡愁。
然而,随着乡村振兴的号角不断吹响,谁也没曾想到,当年用来充饥做主食的红薯,现今处处闪“薯”光,成了乡亲们致富路上的“香饽饽”。特别是近年来,汝阳红薯声名鹊起,远近闻名。红薯的品种也越来越多,什么哈密、红香蕉、西瓜红,什么紫薯、小香薯、玛莎莉,听名字,像水果,“生吃清甜爽脆,蒸烤软糯香甜”,红薯已成为汝阳的标志性农特产品。城乡之间,不仅专营红薯面条的饭馆和烤红薯的摊位多起来,红薯加工业也繁荣昌盛,除了传统的红薯粉条、红薯面条、烤红薯,还研发出养生红薯糕、芝麻红薯饼、香酥红薯条等美食。当地政府因势利导,搭建经贸大舞台,举办红薯文化节,围绕红薯做文章,助推乡村奔富裕,小小的红薯块,“串珠成链”,已经做成大产业。
时令渐入冬,天气已转冷,但在汝阳乡村,特别是柏树乡的“红薯千亩方”里,热火朝天,一派繁忙。红薯收刨机在田间穿梭,形态饱满、颜色鲜亮的红薯堆满地头,乡亲们挑拣、搓土、打箱、抬运、装车……红薯香伴着泥土香在空气中弥漫,说笑声随着机鸣声在田野间飞扬。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昔日我爱恨交加的“泥疙瘩”,如今摇身一变,竟成了家乡父老脱贫致富的“金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