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阳光下，君山广场主干道两旁的银杏树已没有了叶子，枝干上伸出的细枝上吊着一溜儿白果。白果有指头肚大小，用两寸长的细梗系着，像金色的铃铛，小风吹过，它会晃荡几下；大风吹过，它会嗒嗒地掉下几颗，有时候会掉落一地。

这天上午九时许，银杏树下出现一个老头儿，中等个儿，刚过花甲，很精神的样子，左手掂个小塑料桶，右手戴只白手套，或屈或蹲，不停地捡拾白果。

这是他的第一次劳动。之前是他的夫人在劳作，他总是不劳而食。

君山广场向东的鸾州大道桥下，从老君山流出的山泉在石头间欢快流着，泉水清澈，在阳光照耀下，波光粼粼，水声哗哗入耳。夫人在岸边把白果倒进编织袋，不停用脚掌踩搓，许多白色果仁就会从金色的果肉中被挤压出来，省时省力。捡拾果实没有技术可言，放下身份，弯下腰即可，如何脱离果肉却是技术活儿。夫人不断改进工艺，才有了上述的好办法，效率提高很多。金色的皮肉与白果黏合着，夫人将其倒进有筛网的塑料盆里，递给老头儿。这个时候的老头儿已经坐在溪流中的石头上，两只脚踩在另外两块石头上，三块石头之间是哗哗流动的泉水。老头儿把盆浸在水里，水淹没了白果。轻轻左右前后晃动塑料盆，那金色果浆就会化作无数金粉，金粉浮在水中，又顺水漂走，犹如昙花一现；再晃，又是金粉，美不胜收。金粉没了，盆中漂浮着一层金色果皮。把果皮扔掉，再淘洗几遍，暗黄色的白果便沉淀在盆中。岸上有平整的石头，把这些白果摊开晾晒。去掉水分的白果，它的颜色就由暗黄变成了白色，是洁白的白，样子也像白色的贝壳。

在泉水叮咚中淘洗白果，老头儿感觉很快乐。他没有想到，这劳动中的快乐，的确是名副其实的实实在在的快乐，他沉浸其中，丝毫不觉得水冷。

回到公寓里，夫人抓了两把白果放进空气炸锅。十分钟后白果出锅，她分出二十颗，让老头儿吃，还吩咐说，不能超过这个数。老头儿也听说了白果的毒性。他趁热把壳咬开，里面的果肉是碧绿的椭圆形状，像圆圆的玉石。放进嘴里咀嚼，它筋道耐嚼，香味弥漫的同时，还略带苦涩，舌尖上有种说不出的清香。

叶圣陶在他的《三棵银杏树》中说：“白果是银杏的种子，炒熟了，剥掉壳，去了衣，就是绿玉一般的一颗仁，虽然不甜，却有一种特别的清味，我们都喜欢吃。”对，吃白果，就是这种味道！

老头儿查询了百度健康医典，知道在我国传统饮食文化中，一些中药材在民间往往作为食材广泛应用。据国家卫健委、国家市场监督管理总局发布的文件，白果在限定使用范围和剂量内可作为药食两用。而且，现代研究发现，白果有祛痰、平喘、抑菌、降压、增加血管渗透性、抗衰老、免疫、抗过敏等多种药理作用。

白果，果真是个好东西啊！这是老头儿自觉独自前往银杏树下捡拾白果的直接动因。

在银杏树下，老头儿起初是不慌不忙地拾着，偶尔碰到了并蒂果，他还要观赏半天，还拿出李清照写的《瑞鹧鸪·双银杏》欣赏：

风韵雍容未甚都，尊前甘橘可为奴。谁怜流落江湖上，玉骨冰肌未肯枯。

谁教并蒂连枝摘，醉后明皇倚太真。居士擘开真有意，要吟风味两家新。

词的大意是，风度韵致，仪态雍容，看起来并不十分奢侈华丽，即使如此，而酒樽前的柑橘还是显得逊色几分。流落江湖，有谁怜？有谁惜？玉洁的肌肤，冰清的风骨，依然故我，不肯枯竭。是谁将这并蒂连理果双双摘下？恰似那酒醉之后的唐明皇与太真贵妃相拥相依。居士擘开连理果，情真意切，两人分享，品尝风味，醇香清新，心心相惜。

此词假双银杏之被采摘脱离母体，喻靖康之乱后金兵南渡，作者自己与丈夫赵明诚一起离乡背井、避乱南方的颠沛愁怀。全词将双银杏比作玉洁冰清、永葆气节的贤士，比作患难与共、不离不分的恋人，贴切深刻；尾句使用谐音手法，不仅略带诙谐而且起脱俗之效。

这个老头儿好像不是来干活的，而是来耍的。对，他就是这种心态。他正在品析李清照词，突然被一声童音打断：“奶奶，快来，这里有好多白果！”抬头一看，是一位老奶奶带着上小学的孙子，也在拾白果，老奶奶掂的袋子里已有半袋果实。看到有人在“抢”，老头儿也不附庸风雅了，赶紧又弯腰拾起白果来。等到夫人驾车来接，老头儿收获不菲，白果装满了塑料桶，老腰也累得快直不起来了！

林语堂说：“最合于享受人生的理想人物，就是一个热诚的、悠闲的、无恐惧的人。”银杏树下的老头儿，可能就是。捡拾白果，老头儿从刚开始的袖手旁观，到开始上道，及至最后的积极参与，体会到挖野菜捡天果的快乐，理解了夫人乐此不疲的原因。夫人对白蒿、构蒲穗、荠荠菜、萝卜缨、槐花、水芹菜、榆钱、红薯叶、山韭菜情有独钟，也在于她专注于奉献，这些野菜天果的大部分，是要送给亲朋好友分享的。她这也是在享受人生的快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