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一到三年级的学费都是每学期一块钱，发语文、算术两本书和两个作业本，铅笔、橡皮自己买。

我家那时的经济来源是：春上逮一头小猪娃，喂到年底能长一百多斤，卖几十块钱；十几只鸡下的蛋，每个鸡蛋大概卖一毛钱。一家人一年称盐舀油、扯布买菜、看病抓药等开支，都靠这些。我开始上学，家里每年又多了两块钱的支出。

我家人口多，每年都处于入不敷出的缺钱状态。第二学期开学时，家里只剩一块钱了，正好盐又没有了。缺油是家里常有的事，但没盐是不行的。父亲一时没有办法，去问老师，看能不能先交一半学费。学费是要交到上面的，按道理交一半是不行的。正好有一位老师是父亲的好朋友，他说他可以先把五毛钱垫上，以后有钱了再还他。

父亲可能忽略了一个问题，他手里仅有的一块钱是一张一块的，如果拿到学校交学费，怎么能让学校再找回五毛呢？

开学那天早上，父亲扯着我的手，拿着那张一块钱去换钱。从我家到学校不足一百米，一街两行共有十一家，其中还有一家是一位老师的。我们父子俩把十家走了个遍，居然没能把那一块钱换开。这时学校里已经人声鼎沸，大部分人已经报过到，在校园内玩耍了。父亲显然是觉得有点太意外，我见他头上都微微冒汗了。父亲让我在校门口的墙角等他，他到另一条街上去换。

父亲跑着离开了，我就蹲在那个墙角等着。不知等了多久，父亲终于拿着两张五毛钱满头大汗地跑来了。我“呼”地站了起来，迎着父亲跑去，心里也忽然一片灿烂起来。

进到学校里，快到老师的办公室时，父亲才想起把一张五毛钱装进口袋里。

四年级时，增加了两本书——自然和常识，学费也多了一块。

我上四年级时，大妹也要上学了。每年六块钱的学费，对我家来说可是一项不小的开支。还是那位和父亲关系好的老师给我家想了个办法，他让父亲每学期给他十个鸡蛋，他替大妹把学费交了。我和大妹都清楚地记得，好几次开学，父亲都是一手扯着大妹，一手掂着一手巾兜鸡蛋，去给大妹报到。我和大妹为此一直耿耿于怀了好多年，一直怨恨那位老师吃俺家的鸡蛋。

对俺家来说，鸡蛋是用来卖钱的，只有像舅舅这样重要的客人来时，母亲才会炒几个，舅舅也舍不得多吃，总是给我和妹妹的碗里拨一些，我们也总是在母亲的嗔怪下，美美地吃上几口。

如此贵重的东西，那位老师每年都要吃俺家二十个，我和大妹怎能不怨恨他呢！

稍微长大了一点，我们才知道，那位老师其实是帮了俺家一个忙。鸡蛋是用来卖钱的，可是要把鸡蛋变成钱，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农村大部分人家都喂有鸡，鸡蛋只有卖给那些挣工资的公家人，公家人比种地人少得多，父亲拿几十个鸡蛋到集上，有时一晌儿都卖不掉。有时父亲会到离家二十多里的城里去卖鸡蛋，每一次进城，母亲里三层外三层包鸡蛋的情景，至今我还历历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