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典里有个词,供已婚女人专用:回娘家。
从婆家的屋檐下,到父母家的屋檐下,不过是从现在的家,回到以前的家,却因身份的转变,搞得像贾元春省亲般隆重:穿最好的衣,化最美的妆,拿最长脸的礼物。
万一碰上同学呢?万一邂逅初恋呢?这是理直气壮怼那个总抱怨女人回娘家、出门比出嫁还磨蹭的男人的理由,实际情况却是:怕自己脸色憔悴、衣衫破旧、礼物寒酸,让爹妈担忧。
在婆家可以做贫苦户,回娘家必须呈现出暴发户的样子。衣服可以借,礼物却不能,所以每次回娘家前半月,我都为去哪里找块头大、花钱少的礼物发愁。
那天又辗转到半夜,突然灵光一闪,要钱没有,可咱有菜地啊,何不加工几份美食带去?于是一阵叮叮当当后,菜花青菜豆腐木耳土豆胡萝卜闪亮登场,女儿扒着厨房门直撇嘴:“一箱牛奶都舍不得买,小抠!”
十二份菜,装了满满三大袋,这些不足二十元的东西,比花七十元买只烧鸡有面子多了,顿觉自己超级精明。
村看村,户看户,邻居看的是礼物。我的大包小袋成功引起了门口婶子大娘的表扬:看看人家闺女,回来给爹妈掂这么多好吃的。
家门在前,女儿在后,我的腿莫名在抖。
妈正在厨房给饺子排兵布阵,电饭锅里炖着我最爱的沙梨:抓一个放手里,软软的,烫手;咬一口,面、甜,一直滚到胃里去。
勾住妈的脖子,撒个娇:“我说了带菜,你还包饺子干嘛?”妈瞪我一眼:“你闺女打电话说好几天没吃肉了,你刚买房日子是紧了点,可再紧巴,也得让娃吃肉哇。”我一听来了气,日子过得这么凄惶,不是戳老人心窝吗?我吆喝女儿过来:“吃肉没?”小家伙脖子一梗:“没有!”我耐心提醒:“我买了鸡肝,你忘了?”女儿小嘴一撇:“鸡肝不叫肉!”
围桌吃饭。女儿嘟噜:“看我妈小抠样,光给你们带点菜……”我偷偷在桌下踢她:“咋说话呢?你外婆养我这么多年,这是我第一次给你外婆做菜,这是孝顺……不是抠门。”女儿指着我:“她,说的是真的?”妈只笑,不肯定也不反对。我说当然是真的,我当姑娘时也是俺爹妈的心头宝,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有了你,俺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抬手能换电灯泡弯腰能通下水道,厨师保姆没证也能一肩挑!
一顿感慨本是无意,妈竟信以为真,从箱底摸出一卷钱硬塞给我:“拿着!”
一群邻居挤在广场晒太阳,妈牵着女儿凑过去,有人逗她:“你谁家小闺女?跑我们这里干啥?”女儿说:“敏家的呀,看我外婆。”“那给外婆带啥好吃的,满满三大袋呢。”伶牙俐齿的女儿突然就哑了,低着头吭哧半天,一噘嘴:“就不告诉你们!”
无人处,狠狠瞪我一眼:“小抠!”
多么熟悉的字眼。它曾是我的口头禅,吐槽对象也是那个当妈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