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说,你能像一棵树,我就知足了。
一棵树?难道我还不如一棵树?或许真的是这样,因为一棵不起眼的树,我招来很大的惩罚,可见树比人金贵。
那天课间休息,我和一个同学一块玩打纸块。我胳膊高高举起,再向下甩出纸块。突然,一个飞奔的身影,撞上了我。我趔趄着后退了好几步,一屁股坐进了树坑里,后背砸上新植的泡桐树苗。只听“咔嚓”一声,树苗折断了。
许多同学看向我。我四下张望,寻觅撞我的人,早没影了。我尴尬地拍拍屁股上的土,喊着“不是我弄断的”。
我的声明是无效的,当一节课上完,校长就出现在教室门外。在校长办公室,我申辩自己是无辜的:两个人追逐打闹,一个人撞到了我。校长让我说出那两个人的名字,我说没看清。
校长说,别看我才来了三个月,我已经很了解你了。校长列举了我在小学的种种恶习:旷课、打架、打烂窗玻璃。我低着头不语。
校长说,交10元罚款,明天带来。那年月,10元可是大数目,我不接受,继续申辩,校长却不听我的解释。
我心里委屈极了,过去打架吃亏没有哭,被父亲揍得屁股红肿没有哭,这次我却流泪了。
我回到家里,把遭遇告诉了父亲。父亲说,芝麻大的事。我说,名声不好。父亲突然笑了,你还知道脸面,有救!过去,父亲体罚我,总是边打边骂——人没脸树没皮,百法难治。
父亲说,吃饭吧,明天我去找校长。
第二天,上课的时候,我从窗口瞥见了父亲的身影。他正拿着铁锨,在挖那棵断掉的泡桐树。到下课的时候,父亲已经把断树挖出来,把一棵新树往树坑里移。
我远远地看着,认出了那棵树,那不是我家门口的白杨树吗?
我非常沮丧,父亲种树,不等于承认我是“凶手”了吗?一个上午,我都在胡思乱想。
回到家,我向父亲抗议,不该去种树。父亲说,你别觉得委屈,从小到大,教室的玻璃你打碎了多少块?我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不顶用。如今你大了,我也打不动了。种一棵树,时时提醒你吧。你能长成一棵树,我就知足了。
父亲温和的态度让我不知所措,我好像更适应暴跳如雷的他。我反复咀嚼他的话,心中五味杂陈。
每次走进校园,看到那棵树,我就觉得父亲站在那里,默默地注视着我。每当课堂上我心不在焉左顾右盼时,瞥到那棵树,就立刻把心收到学习上。慢慢地,我融进了课堂里,并找到了学习的乐趣。
父亲种下的白杨树,长势旺盛,三五年时间,就从碗底粗长成碗口粗,挺拔耸立,枝繁叶茂。
初三毕业,我考上县重点高中的消息在村子里疯传,五爷捣着拐棍再三问我,你这捣蛋鬼真的考上高中了?
多年来,我心中始终有一棵树,陪我上完大学,陪我走上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