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就是次第花开。人有约,花不误,岁岁年年不相负。有花看时直须看,看遍姹紫嫣红,别辜负春天。人生与春天毕竟都那么短。
郊外杏园的杏花如雪,铺天盖地。我从来没见过红色的杏花,所以常常质疑“红杏枝头春意闹,浮生长恨欢娱少”与“满园春色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的“红”是如何来的——难道只有诗人才配看见那样的颜色?后来才知道,杏花是先由红到粉,渐变成白,看来是我的步子迟到了许多年。
汪曾祺先生描写早春时节杏花的开放:“杏花翻着碎碎的瓣子,仿佛有人拿了一桶花瓣撒在树上。”真是神来之笔。千朵万朵花舒展着素白花瓣,簇拥着金黄的花蕊,在枝头轻轻摇曳。春风总是浩荡的,偶然有风掠过树梢,花瓣如雪般纷纷扬扬飘落,撒在肩头,落满发梢,让人不禁沉醉在这浪漫至极的场景里,仿佛时间都已静止,身心都与落花一起飞舞。这情景正如唐代韦庄那句“春日游,杏花吹满头”——瞬间诗意浮动,原来古人早把花瓣拟作可以穿戴的月光,春风哪怕是轻轻一吹,便给人一场盛大的簪花仪式。
浪漫的场景,还有“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那个美好的夜晚,皎洁的月光洒在杏花树上,投下斑驳的疏影,杏花的芬芳在空气里流转,如梦如幻的光影里,知己在侧吹起悠扬的笛声,高山流水般的相逢,琴声如诉,不知不觉中竟已天明。一世若有这样的相遇、这样的一个晚上,该是无憾。
杏花春雨江南,杏花春雨也在中原。多少温润的杏花消息,都传达在潇潇雨声之中。“客子光阴诗卷里,杏花消息雨声中。”这位诗人每天诵读诗卷打发光阴,春天来了,在潇潇雨声中,追踪杏花吐蕊绽放的讯息。雨声是春天的脚步,杏花随着春天的到来而孕育、而含苞、而绽放。“杏花消息雨声中”,隐含着诗人对春天的热烈期待。杏花在春雨滋润下的萌动,给人以期盼和神往。
“古木阴中系短篷,杖藜扶我过桥东。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后两句太有名了,当知道出自南宋僧人志南之手时,瞬间觉得诗人无比可爱。一个出家人,在春天里,也有纯纯的凡心,他大概也不愿错过春光,在大树底下系好小船,拄着拐杖过桥,去看杏花,而且还下着蒙蒙细雨。尤其是“杖藜扶我过桥东”句,一个“扶”字的拟人化,显得生动无比。绵绵细雨下个不停,洒在身上,但又不湿透衣衫;吹拂人面的风带着杨柳清新的气息,已经没了寒意,令僧人和今人都心旷神怡。
那满园的杏花,在烟雨中也和梨花一样显得娇美,像是被披上了一层薄纱,在微风中轻轻颤抖,让人不禁心生怜惜,却又沉醉于这略带哀愁的朦胧之美。“燕子不归春事晚,一汀烟雨杏花寒。”杏花都将落了,燕子还没回来,这时光好快。愿春风吹落的杏花,年年都能簪在我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