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是一种状态。
在煮酒论英雄、拔剑指江湖、千里击鼓征战的古代,要行走,除了靠脚,就是靠马了。在如今这个轮子飞转、追求速度的时代,行走这个词,足以让人发一会儿呆。我所说的行走,是指“竹杖芒鞋轻胜马”那种,喜欢这样行走,朝着一个陌生的地方,最好,是沿着弯弯曲曲的土路,走着走着,某种情绪或意念会像藏在路边的蚂蚱,陡然从草丛中蹦出来。
这会儿,我就在这样的路上。深谷、乱石、涧河,三五户人家。从这一家到那一家,约莫要走上半个时辰。初冬的阳光,轻落农家,白墙青瓦,看不到人,黄澄澄的玉米串俨然小院的主人。再往里走,峡谷越来越窄,山峰陡峭,土墙茅屋,红色唱了主角。河边、崖畔红树柿影,斜映水中,巨石横卧,上面摊着山萸肉,像山神手里的大丽花,歇息时遗忘了。
我横穿瀑布,从水边上山,路在半腰,这是怎样的路啊!是诗?是词?是画?不!都不是!它是弦,亦歌亦吟,亦泣亦诉。
土路两脚宽,环山缠绕,石满青苔,路满落叶。那些黄的红的褐的叶子,都微微卷起来,风从叶缘拂过,那些落在青草上的、悬在两叶间的、荡在细藤上的,总也找不到稳定的姿势。举目四望,前面的人依红扶黄弯腰躲垂藤下去了,后面的人不远不近跟着我。一种气息,氤氲而来,让我微醉。这儿的一树一草一叶一藤,都有体温,都可以对话,无论是一棵高树、一个鸟窝、一枚干果……都让我内心千回百转,我只是想就这样一直走下去,地老天荒。
走着走着,我惊诧地发现,身边的草木在同一种气候下,竟长出截然相反的季节面貌:有些树四季常绿,有些树开花结果,有些树叶落光了,有些还鲜红摇曳;有的草干枯了,有的草还绿绿的透着仙气。它们生长在同一环境里,却守着天性,顺着天性生长,长出这么多的状态。那么,不同的人生长在同一时代里,不该有更多模样吗?
可是,时代在飞速奔跑,人一生下来就开始赛跑一样成长,住雷同的城市,穿相似的衣服,吃花样迭出却危机四伏的食物,甚至每个人都想努力站上同一起跑线。不知何时,人们的方向一致了,物质丰盈了,精神贫乏了,温情丢失了,欲望也多了。
“良田万顷,日食一升;广厦千间,夜眠八尺”的生活如此简单,何必为繁杂的念想买单?人本灵于草木,何必随着别人的方向,忘了自己的初衷?
攀石,涉水,不觉已是下午。坐在水边大石上,我开始吃饭:一个包子,一个苹果,一瓶枣茶,一片萝卜。我不禁想,在家里吃一顿饭要有多少烦琐的准备?在宴席上又有多少无谓的讲究?我独自爬到大石头上面静坐,仰望中天,两山巍峨,直戳天际,石万年不变,水千载不腐,树百年生长,鸟御风跌落,松子落空山……它们追过谁,比过谁,何曾偏离了自己的方向!
人生也是行走。北方有林荫道、风雨亭,南方有骑楼、廊桥,北京有长安街,山野有乡土。哪里是你的方向,就去行走吧。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