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原本是两座不相干的城市,一在河之南,一在江之北,云山几盘,江流几湾,山长水阔,但一个人,用一条河,让它们血脉相连。
1400年前,一位雄才大略的皇帝,以洛阳为中心,用一条“北接涿郡(今北京),南连扬州、余杭(今杭州)”的运河,把洛阳和扬州连通起来。从此,运河的涟漪中荡漾着洛水的清波;从此,扬州吸吮着运河的乳汁春笋般长大;从此,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成为多少时人的梦想。
受地理大势的影响,自古以来,天下无水不朝东的状况,极大阻隔了南北交通。大运河的开凿,神奇地沟通了黄河、淮河、长江、钱塘江、海河五大水系,绸带般飘逸在辽阔的华北平原和富饶的东南沿海,成为南北经济的大动脉,极大繁荣了沿河城市,并基本框定了自隋以降中国千年的政治、经济格局,堪称人类历史上前所未有的伟大壮举。唐代诗人皮日休赞曰:“尽道隋亡为此河,至今千里赖通波。若无水殿龙舟事,共禹论功不较多。”
炀帝登基之初,就下令“营建东都”,“发大江以南五岭以北奇材异石,输之洛阳,又求海内嘉木异草,珍禽奇兽,以实园苑”。一年后,一座以伊阙为天门、由宫城、皇城和70里长的外郭城组成的宫殿巍峨、苑囿壮丽的都城,巍然矗立在邙山与龙门之间的伊洛平原上。运河的中枢洛阳,自然也成为隋朝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
就洛阳的悠久厚重而言,大运河的开凿,只是洛阳历史上浓墨重彩锦上添花的一笔,而扬州,则完全是一座因河而生的城市。运河的千里清波,带给扬州“江淮之间,广陵大镇,富甲天下”的富庶繁华,也滋养了妖艳妩媚的琼花,和琼花一般的刘采春、毛惜惜,滋生了扬州“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那无边的风情、风骚与风雅。扬州,已然是佳丽如织、水月柔情、山色婉曼的温柔之乡、富贵之地、风骚之城。“暮江平不动,春花满正开。流波将月去,潮水带星来。”隋炀帝这曲《春江花月夜》,成为江南柔情文化之滥觞,让扬州成为一座曼妙的诗歌之城。
大业十四年(公元618年)4月,雪白火红的琼花和往年一样绮丽,然而,百紫千红花正乱,已失春风一半,江都(扬州)兵变,50岁的炀帝被叛军司马德勘等生生勒死。那个“春花满正开”的销魂季节,成了炀帝最后一个春天。
炀帝死后被唐代君臣谥为“炀帝”。“炀”什么意思?《谥法》曰:“好内远礼曰炀;去礼远众曰炀;逆天虐民曰炀。”功与过,是同一枚硬币的两面。奈何,一个20岁就督军统一大江南北,其后开通大运河,实行科举制,西征北进,威加四海,被西域各族称为“圣人可汗”的一代帝王,被“正史”贴上“昏君”“暴君”的标签,遗臭万年。
历史上与洛阳渊源最深的城市有两个:长安和扬州。长安是洛阳的兄弟,作为河山拱戴的帝王之都,它们承载的繁华苦难、沧桑兴亡太过厚重。而扬州,应是洛阳的阿妹吧,生于繁华,长于富贵,闺中风暖,陌上草熏,隋堤杨柳是她弯弯的峨眉,千里碧波是她清纯的明眸,春花秋月,朝朝暮暮,惯看船来舟往,千帆过尽。
炀帝去了,但他钟爱的两种花依旧灿烂在运河的藤上。《海山记》载:“隋帝辟地二百为西苑,诏天下进花卉。易州进二十箱牡丹,有赤页红、革呈红、飞来红、袁家红、醉颜红、云红、天外红、一拂黄、延安黄、先春红、颤凤矫等名贵品种。”洛阳牡丹“花开时节动京城”的同时,千里之外扬州的万花会也如火如荼,当红花冠,自然是琼花了。暮春时节,两姊妹一北一南,一前一后,次第盛开,遥相呼应,它们是在回味那个宏大的时代、追忆那曾经的繁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