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过父亲节，朋友圈里都是歌颂父爱的文字，我不禁想起来一段与父亲的往事。

那年，我21岁，在省内的另一座城市上大学。9月的一天清早，我兴高采烈地赶回了家，父亲看见我，略一吃惊：哦。

我没在意，和母亲叽叽喳喳说我如何倒了几次车，赶回来参加好友的婚礼。然后，我便换了衣服出门了。

下午4点，我回到了家，静悄悄的。我推门进屋，看见父亲躺在沙发上，头枕着手，腿蜷着，面容在睡眠中显得耷拉、多皱。我的心沉了沉，不敢惊动他，又出去了。

晚上我回到家，父母在吃晚饭。我走过去开电视，却只见屏幕上白花花的一片。母亲说，电视坏了，一直没有收拾（修理的意思）。

饭后，母亲小声把我叫到厨房里，问：“钱用完了吗？”我愣了愣：“嗯，用完了。”母亲说：“今儿你爸出去要了一天账，可一分也没要来。厂（当时父亲办了一个小纸箱厂）已停工两个月了。”

我知道这段日子家里挺难的，低声说：“那怎么办呢？”

出去又玩到10点多，我回到家，轻手轻脚推开了门，一眼看见桌上的电视刺眼地亮着，仍是没有图像，只有声音响着，爸坐在沙发里，耷拉着头，睡着了。

我像被钉在了门口：爸爸，他坐在这沙发里几个小时，就只是在“听”电视吗？他的身躯蜷坐在沙发里，显得那么衰弱，胡子已好长，把他的脸衬得好难看。

曾经，爸爸是多么讲究的人啊。记得小时候每天清晨醒来，便看见他站在镜子旁，满脸的泡泡，拿剃须刀在刮胡子，仔仔细细地刮干净，然后把泡沫洗掉，用清水洗干净，再用梳子把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对着镜子审视半天，才肯出门。

而如今，爸——真的是变老了。他是如此愁闷，独自一个人坐在屋里，对着没有图像的电视。“为什么不收拾电视呢？”我走进里屋问母亲，她低声说：“只怕一搬去让人家收拾，便要百八十块。”

妈想过去叫醒爸，我拦住了她，轻轻坐在他对面，凝视他——那个愁闷中只能守在电视前“听”电视的父亲。

爸，记不记得，以前我小时候呀，如蝴蝶般的我，每天下午守在街旁，等您高大的身影出现，每当您骑着自行车一出现，我便大声叫着：“爸爸——”冲过去，而您一下子抱起我，用您的脸亲我的脸颊，您的胡茬弄疼了我，我咯咯地笑着，您把我放在横梁上，丁零零骑回家去……

爸，怎么一转眼，您就变老了呢？

第二天清早，我起床后，已不见了父亲，妈说他又骑车出去要账了。

未到中午，天已热得让人害怕，一走在阳光下，那种燥热从脚下涌起，头顶上又是强烈的阳光照着。

可父亲，一整天都没回来。

一直到晚上，他才疲惫地回来，沮丧地说：“我跑了一天，又是一分钱没要回来。”我说：“不碍事，钱我不拿也行。”

爸抬眼看看我：“本来想向人借点，可是嘴张了几张，没说出口……”

“你嫂子再有一个月就要生了，一办事就得几千块。开学时，你还要拿走3000块，可家里现在只有几十块钱了呀！今天我出去要账，本来可以先打个电话问问 ，可一想，打电话起码还要几块钱，我没打，跑了一天……”

我的心，又像被针刺了一下，我在学校是多么潇洒啊，回传呼打电话从没犹豫过，哪在乎这点钱啊。

妈走过来：“要不，先到老大那拿200块？”

爸沉吟了一下：“唉，小一辈那儿，一般不要去拿钱，让他们存点。我想万一咱俩得个病，还得去找他们。不是委屈你们，你们上学，包括找对象的事，可是家里这种情况，我实在有些吃不消了呀……”

我再也忍不住，冲进屋里，倒在床上……暑假里，我为了所谓的爱情，和爸吵得厉害，尖刻地说：“你是看人家家里钱多钱少，才同意不同意的！”现在想想，我是什么人啊？我的那些话不就是带了钩的利刃，一刀一刀刺向父亲……

不知道过了多久，母亲走进来，把两张百元钞票放在桌上：“你爸刚才出去借的。”

爸，您终于为了我在人家面前吐出了这个“借”字！那一刻，您是什么样的心情、什么样的表情？

我的泪水夺眶而出。

“爸——”我轻声呼唤这简简单单的一个字。这世界那么多人，只有一个您，从一个女婴呱呱落地，就默默呵护着她，注视着她，经历了多少病痛、多少灾难，走得跌跌撞撞，从育红班到中学，从中学到大学，这一步步的道路上，渗入您多少汗水？无论多苦多累，您都不肯说，一直都把泪水咽回肚里，把笑脸给我们看，我们看到的都是您坚强的一面，谁了解您内心的苦涩啊……

17年后，我38岁的时候，父亲离去。

这些年来，多少次从梦中哭醒。爸呀，女儿现在有条件再不让您作难了，可是，女欲养而您已不在，这感觉多难受，您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