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洛河的水,汇聚秦岭的雨,穿山越岭,走过了自己的童年、少年、青年,当走出豫西的峡谷,突破了岭岭峦峦的阻隔,訇然莽撞地进入到洛川,才发现自己遽然间成长为中年,奋发而又有力量,进入到一个有作为的时代。从此它就稳重起来,舒展、包容、亲切,魅力十足。也因此,它在自己的身边,雕刻出了“中国”的五座都城,如同抚育自己的孩子。五座都城沿河栖居,围绕着自己的母亲河,给后人留下无比阔远的充满疑团的空间、时间,任后人不停地探索。
洛人聪慧,揖别山林,从峰壑里走出来。一个个族群,一代代人,走过洪荒,走过莽野,傍洛水而居。终于,一片片芦苇丛中的草庵,活成了一座具有都市品质的城。这座城,就成为“洛阳”,岁月遽逝,现今的人们才有了现在的“洛阳记忆”。进而,也才有了“洛阳制造”。
二
一个人的心可以腾越、飞翔,无边无际。可是洛水从不脱离大地,只有紧贴着地面,它才能积溪成流,汇百川而成河。心灵的腾空与水流的低伏,形成有趣的对比与衬托。心灵期盼浩瀚,只有远大的抱负,才能使其坚定执着。最终,胜利的只是洛水。人类走过了数千年、数万年,进化来的只是洛水河边的一个个王朝一座座城池,以及世代栖息的一群群人。简言之,只有洛水,才能成就“洛阳”,才能成就一千多年的古都,成就现代人津津乐道的历史辉煌。从秦岭深处蜿蜒而来的洛水,不知春秋地流过了多少日月,也目睹了多少喜乐悲伤世代更替。而沿着洛水走向外部的人们,肆意腾空辗转之后,洛阳成了洛阳人的心灵驻留和盘桓处。
曾经的千帆樯林,淡去的云烟,不绝于耳的号子,袅袅余音。俯视洛水,横亘南北的洛阳桥何在?只留下淤泥裹挟的大船龙骨,在默默地等待凭空唤醒自己的震耳的号子,奔向憧憬的远方。洛河水静静的,水声低伏,用惯常不变的步伐,从容地走向南河渡,融入黄河,走向遥远的东方。
我的步伐也有力,却舒缓从容。所行走的地方也许是青草萋萋的岸畔,也许是一簇簇芦苇的水边,抑或是遍布植被华盖如云的“洛浦”。万古的月光悄然升起。骤然间,战马嘶鸣,杀声鼎沸,从天边疾驰而来的刀光剑影,打破了洛水平静。离人步履沉沉,回头张望,是大谷关的箭楼矗立。
三
摇曳于洛水之滨,高古之风隐隐约约扑面而来,传递着远去的信息。先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笔锋一转,淑女与君子成了主角。然而,后人再看洛水之滨,依然认同古风的久远。但与现今的绿植、花丛、步行甬道不悖,依然是洛水的附庸。
洛水边有滩涂,滩涂拥有苇丛杂芜,远远望去,葳蕤一片,沉默的老等挺着大大小小的肚子,不语,缄默。几只黑鸟在水里翻滚,岸上的两个红尘男女相对无言,也成为洛水华丽的背景,也许,不远处的高坡上,有一个“又又亭”在眺望。
洛水川流不息,义无反顾。水满堤平的时刻,它走得轰轰烈烈旌旗浩荡;岸侵水枯之时,它也走得不疾不徐,不为丝毫的小确幸羁绊。无论丰枯阴晴,水面上银光闪耀,满载着无数的文字在流淌。那些文字,组合成为“华夏中国”“商亳”“东周”“东汉”“隋”“唐东都”“河图洛书”“程门立雪”“高僧玄奘”……
千万年的遗址古物,潜入地下。北邙攘攘,冢头林立。洛水悠悠,哺育出的街坊里市,星罗棋布。伊洛河间的夹河滩,麦苗下覆盖着昔日“夏”帝国;跺跺脚下的地,没准儿是哪个皇亲国戚的宅邸;三十里西苑的瀛台楼阁,从今人的道路公园名称可见一斑。故国风雨,洛水默默地承受,盈瘦自如,偶尔的一声叹息,便是雷电轰鸣,耀眼的一瞬。
平静与激烈,沉寂与喧嚣,皆是洛水的日常。我亦敬重。
四
洛水的两侧,郁郁葱葱的植被掩饰了荒野。换季了,树们的衣装嫩黄、嫩绿、浅绿、浓绿、深绿,乃至褐色、枯黄,走过一个巡回。洛水畔的植被喧嚣、沉寂,一如往常。几个小孩欢叫声骤起,树们抖抖身子,五彩缤纷的欢闹就从枝枝丫丫间抖落下来,堆积在草坪上,几只鸦雀喑哑嘶鸣,扑棱棱地刺入蓝天。蓝天如洗,辽阔高远。
一边是从历史通道走过来的连绵辉煌,一边是现代企业密布的“中国制造”,交相辉映,这就是洛人、洛城,洛水欣慰欢畅,三三两两的水鸟盘桓犹豫,不舍。阳光时而杀伐果决,直直的热直直的烈,植物也就热烈起来;阳光时而暖和黏稠,妥帖得暖意抚慰身与心,步履变得犹疑起来。洛人接受阳光,也接受苦难。非常时期的苦难,如洛水水面上的小小浪花,转瞬逝去。
邙山沟壑的樱桃熟了,万安山的蜜桃熟了,会盟的梨子熟了,上戈的苹果熟了,伏牛山的板栗亦炸开了口……
洛水生生不断,日子生生不断,洛人、洛城的满足与收获也是生生不断。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