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长时间没有好好看过月亮了。

以前，若哪天不见了月亮，我就会循着那一抹光亮找寻，直到看见它挑在屋檐或挂在树梢。后来，深深牵挂的人，有的去了远方，有的这辈子再也不能相见，再看月亮，不管它是弯弯的月牙还是圆圆的银盘，我都觉得那上面深深刻着两个字：思念。这两个字，有时候像那半弯的忧伤的银钩一样，钩得人心疼，有时候又暖意融融如雪夜里围着红彤彤的火炉。这忧这暖，常常让我不敢或者说不忍再长时间地去看它。偶尔看到它出现在夜空，也是匆匆一瞥，就低下头去。

儿子参军走的时候，正是春天。疫情的原因，他只能到家门口的街边去等车。隔着门上的玻璃，我默默看着他上了车，渐渐消失在远方。那一刻，我觉得我的月亮随他走了，走向遥远的北方。从此，“思念”这两个字，深深埋在我和儿子心里，从不敢轻易触碰。仿佛轻轻一碰，情感的河流就会决堤。

我很少和他联系，一家人有了温馨的场景，我也一再叮嘱家人，不要发朋友圈，怕他看到影响情绪。我也从不主动和他说话，怕打扰他工作。家里下雨了，我不敢跟他说，我怕他想起窗前沙沙的雨声，怕他想起玉米田里的蛙声一片，怕他想起站在门前看雨的我……我不敢祝他节日快乐，因为，每逢佳节倍思亲，我怕他在远方的暗夜里偷偷想家。

我只给儿子写了两封信。虽然家书抵万金，我却怕我的信勾起他的思乡之情。对于恋家的孩子来说，想家，应是最煎熬的情感体验。我希望他在那里，是平静的，安定的，努力的。

他很忙，有时候，仅仅是在微信上拍一拍我，我也拍一拍他，就算是打了招呼，报了平安了。

闲暇的时候，身边的一切都安静下来，我就打开电脑听歌。音乐响起，我才发现是张杰的《逆战》，这是儿子最喜欢听的歌曲，也是我最不喜欢的歌曲。儿子不在家的日子里，我经常单曲循环这首歌，旋律在屋子里回荡，脑海里回想的却是儿子从小到大的一幕又一幕，他的哭，他的笑，他的叛逆，他撒娇的模样……

儿子走后的一个晚上，我做了绿豆瓣疙瘩汤，做好后，我发了半天呆。这是儿子最爱吃的饭。只要他几天不在家，一回来就要求喝绿豆瓣疙瘩汤。如今，散发着绿豆香气的汤做好了，他却吃不到了。想想有多久没再做这绿豆瓣疙瘩汤了？已经快两年了。

第一次和儿子视频，我能看见他红红的眼睛和闪烁的泪光以及努力的克制。我也强装镇定，若无其事地和他说话，我不敢表现出哪怕一点儿的脆弱，怕他忍不住落下眼泪。他说，妈，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我说，娃子，你不用说，我知道你想说啥。他是想家了。毕竟，这是他第一次这么长时间离开我，离开家乡。

有个夜晚，和他聊天。他说，他觉得好长时间都没有喊过妈妈了。然后，他在微信上发过来一个字“妈”，我回了个“哎”。我问他，能看见月亮吗？他说，能，可圆。

我赶紧走上楼顶，宝石一样透明的夜空，一轮明月高悬，又大又圆，似触手可及。远处的田野里，庄稼已快成熟，夜色下安静的村舍里闪烁着星星样的灯光，大地月华倾泻，寂静无声。我俯身望向楼下，街上车来车往，对面路边的树下，有三五人坐着闲谈，不时地响起阵阵笑声，不远处的广场上灯火通明，人们正在跳着欢快的舞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