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小伙伴们,发现半山腰有个灌木丛掩映的洞口,还未攀爬靠近,便被附近田里干活儿的人看见了,一阵大声吆喝,每人被各自父母揪回家狠揍了一顿,村子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哭叫声。
我的父母还算慈祥,没有真打到我身上,只是严厉警告不准再去拱洞,然后带我参观了一位本家老奶奶住的窑洞。移开一张古老的顶子床,后边墙上出现了一个拐弯的洞口,大白天里边也黑咕隆咚的,什么也看不见。父亲用手电筒照射,让我看到了拐弯洞顶还有个漆黑的洞口。
老奶奶说,兵荒马乱的年头,土匪、日本鬼子一进村,负责站岗放哨的人就看见了,一拉钟,村里所有人就赶快进洞。那时候,家家户户都有一个洞口,有的在案板下,有的在柴火堆里,有的在菜窖里,有的在水井里,有的在床底下。我们这个大家庭的逃生洞口,就在她的床后边。一家老小都进洞后,总是走在最后的青壮男人,把洞口隐藏好,自己再进去,还在背后一路设置各种陷阱,让坏人即使找到入口,也像王八入瓮,有进无出,或者误入迷惑洞,找不着北,掉进陷阱。
为了彻底打消我的好奇心,让我深刻意识到洞中危险,父亲又带我来到在洞中住过的文爷家里,听文爷说神秘莫测的洞。
“狼烟滚滚铁蹄嚣,村头路横东洋刀。凿穿井灶成堡垒,架通檐壁作战壕。从容布下天罗阵,定教鬼子命难逃……”已经八十多岁的“老学究”文爷,嫌大白话不够生动形象,说着说着,就用没牙跑风的嘴,一板一眼唱起来了。
“问我祖先来何处,山西洪洞大槐树”,是大部分人寻祖认宗的共识。文爷却说我们庄沟村史,早于山西洪洞大槐树移民。说是此前甘肃有一农夫,被恶人诬陷,告到衙门。恶人有亲戚在朝做官,清廉的县令虽查明是非,判决时却非常为难。县令听出农夫是洛阳口音,便心生一计,惊堂木一拍喝道:“本县将你发配洛阳邙山虎崖沟,你可服判?”农夫祖籍就是洛阳人,无奈流落他乡,难返故土,听到判决,连忙表示服判。恶人听到发配的地方又是山、又是崖、又是沟,肯定不是什么好地方,也就此作罢了。
农夫落户虎崖沟后,世世代代发奋努力,千方百计求生存,熬成了人丁兴旺的大家族。为避匪欺兵祸,祖祖辈辈利用村子的地势,不断挖洞藏身,使洞的规模越来越大。到了抗日战争时期,已经连通所有人家的山洞,可供全村人进入避难。洞里还有水井、灶房、厕所、气孔等长期居住生活功能。为应对追入洞里的坏人,又设置了许多迷惑洞、岔道、陷阱和诱导出口。山洞还有防攻、防火、防水、防烟、防毒气功能,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村里每家每户的“当家人”,都对洞里的设计了如指掌,用无穷无尽的智慧,与穷凶极恶的强盗和鬼子巧妙周旋。
最近翻看《洛阳村史年鉴》,看到了关于我们庄沟村古地道的官方详细介绍,说那个地道数百年来一直保存完好,修连霍高速公路时,毁了二百多米,还有深不可测的数百米。眼前忽又浮现出须发皆白的文爷,站在当年挂钟的老槐树下,神情庄严肃穆,打着铿锵的节拍,豪气干云说唱的情景:“勿忘当年血染秋,中华蒙难洛阳丢。铁蹄践踏江河泣,魔鬼摧残草木忧。志士怀里写国恨,黎民心中记家仇。应知还有豺狼在,切莫刀枪剑戟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