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里地是外婆家到我家的距离,需要拐三个弯,过四个路口。
我到外婆家三五分钟,外婆到我家十几分钟。
小脚外婆走路慢,一根弯头竹拐不离左右,手扶部位早被磨得明亮,像打了蜡。那年月的人不经老,从我记事起,外婆就是苍老的模样,但精神头极好,只要不是雨潇潇雪飘飘,外婆每天都要往我家跑两趟。听到“笃、笃”的竹拐敲击地面声,我就知道外婆来了,家里的小白也摇起尾巴。
外婆来我家也没啥事,无非是看看鸡、瞅瞅猪、逗逗狗、撩撩猫,和母亲说些不疼不痒的话,摸摸姐的头,或是给我擦把鼻涕。走之前,外婆多半会从大襟衣兜里掏出些吃食,几个核桃,几颗大枣,一捧花生,或是两个煮鸡蛋……这些东西带着外婆的体温,吃起来格外香甜。外婆的衣兜是我童年的百宝箱,时不时就能掏出一些惊喜,让我乐半天。
农忙时节,外婆来得格外勤,也会给我们做些简单的饭菜。那些日子,父母像是住在了地里,没日没夜的。我小时候怕黑,外婆的陪伴就像那暗夜里的灯,外婆的怀抱成了我依赖的港湾。
外婆的格局不大,脚程也不远,只要儿孙们好好的,没病没灾,也不图什么大前程、大富贵。外婆的脚程就是半里地,她用小脚丈量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沿途一树树紫色桐花是岁月留下的芬芳,也是外婆眼中顶顶美好的风景。我家就种了好几棵泡桐,春天,院里满是稍带甜味的花香,外婆在树下没少给我们讲黑老猫白鼻子的故事。
外婆家院外有棵核桃树,院内有两棵枣树,每到果实成熟,它们便是我祸害的对象,我时常拿起竹竿打得叶子飘零一地。外婆从不责怪我,总是笑眯眯地看着我,让我如沐春风。
离得近,我很少在外婆家住,冬天,偶尔住在外婆家,外婆都会给我灌瓶热水暖脚,有时还会搂我入怀,让我冰冷的脚丫翘在她身上。那年,父亲买回两个热水袋,我抓起一个小跑着送给外婆,外婆喜出望外,直说,这娃子,没白疼。
呼啸的北风揉搓着干枯的树枝,地上散落着棍棒枝丫,外婆拣宝贝似的走一路拾一路,门楼下多了一把柴火,那是外婆来过了。那时我已上学,家里时常没人,外婆也不停留,放下柴火就开始“笃、笃”地打道回府。
我参加工作时,村里铺了水泥路,外婆来得更勤,竹拐敲击地面的声音也更清晰。那时,村里已很少有人用柴火做饭,外婆却依然走路拾柴,柴火被母亲堆在柴棚里,小山般高。
外婆八十岁时,得了腿寒,我买了电热毯寄给她。听母亲说,外婆一直舍不得用,我猜是怕费电。那些日子,我打喷嚏很勤,许是外婆天天念叨我。
年下,姊妹几个小鸟归巢,我们把外婆围在中间问这问那,母亲笼起一盆旺旺的火,那些柴火终于派上用场。
多年后,我们围炉而坐,外婆已成为记忆,那竹拐着地的“笃、笃”声却时常在我们的脑海里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