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一进家门,一股呛人的酒味扑鼻而来,只见父亲窝在沙发里打着呼噜闷睡着。看来,父亲又喝高了。
父亲自打退休后,就和白酒交上了朋友,每天吃过晚饭后都要就着一碟花生米自斟自酌来上几盅。用母亲的话说是大醉不犯,小醉不断,他就爱这一口,随他去吧。这样,我们姐弟三个也就纵容着他,敢“怒”不敢言。
看着父亲的醉相,我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地取来一条毛毯搭在他身上。打眼看去,父亲真的是老了,额头的皱纹聚成了“川”字 ,眼袋耷拉着像个鱼泡,花白的头发也分外抢眼。收拾完茶几上的酒杯和酒瓶,我刚要起身,父亲梦呓般叫了我一声,看来他还没睡稳。
我说:“爸,你以后别喝这么多酒了,对身体不好。你以为你还年轻啊?”谁知父亲竟捂着脸“呜呜”哭了起来。父亲喝多了平常会唠唠叨叨语无伦次,这个样子我见的可并不多。
我给父亲掖了掖毛毯,说:“爸,你怎么了?没事吧?”“我心里难受。爸……对不住你呀!”父亲的哭声引来了母亲,她招招手示意让我扶父亲进卧室。躺在床上的父亲呜咽了一阵,慢慢又打起了呼噜。
母亲拉我坐到她身边,和我说了好长时间的话。从母亲的话里我才明白为什么父亲今天会有这样反常的醉态。
小时候,因为上有姐姐、下有弟弟,夹在中间的我自然就成了“多头”。再加上那个年代家里生活捉襟见肘,衣服我是拾姐姐穿剩下的,吃的先尽弟弟吃。开始我总是心里不平衡,慢慢地就不再计较这些了,因为上学后我的学习成绩总比他们强。可尽管每个学期抱着奖状回家,我却从没看到过父亲的笑脸。记得小学毕业那年,我被评为县级三好学生,当班主任带着全班同学到我家报喜时,母亲高兴得不知该说什么好,父亲却躲在屋里硬是没说一句话。最难忘的是考高中那年,我高高兴兴地拿着重点高中的录取通知书一进门,父亲就拍起了桌子:“闺女家念什么高中,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母亲和父亲怄了几天气,也没从父亲那里要出一分钱。我去报到那天,她掉着泪说:“孩子,这学咱不上了吧?”最后,看我哭得不行,爷爷从包了几层的牛皮纸里拿出九十元递给我,说:“好好上,孩子,你爸也难呀!”后来上了大学,为了少向父亲张口要钱,我除了努力得奖学金,还做家教赚钱,虽然吃了不少苦,可心里舒坦。
母亲说父亲是有些偏见,重男轻女的思想也不轻,可他也不容易。那时,眼看着自己赚不了多少钱,可我的学习成绩一年比一年好,他愁得觉都睡不踏实。我上高中那年,弟弟参军带走了几百元,母亲生病又花了一部分,到了我这里是父亲从外面借了钱,让爷爷亲手给我,其实是想让我争口气好好学习,以后也明白钱来得不容易,知道节省。而我一直以为是爷爷给我掏的学费,为了这个,有阵子我恨透了父亲,见了他连爸都不肯叫一声。父亲是个有事宁肯烂在肚子里也不愿向别人说的主,更不用说是小辈了。这些年,看我知道过年过节给他添件衣裳,生日到了给他买箱酒,和他话虽不多还算是个孝顺女儿,他经常在背地里给母亲说,得找机会给我解解疙瘩,可别老对他有成见。
说到这里,母亲混浊的眼睛里溢满了泪水。我回头看看年过古稀打着呼噜沉睡的父亲,想起了四个字:父爱如井。的确,父亲的爱像口深井,做儿女的我们,常常以为看到水面就知道水的深浅,可是,终其一生,我们谁也不能抵达父爱的深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