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年前,战友说:“我家是二里头的。”
战友又补充说:“我们二里头的那片地‘主贵’得很!”
后来,战友殷切地邀约,去“工作队”看“绿色的龙”。我知道,战友说的工作队就是在村边“落户”的“中国社科院考古研究所二里头工作队”。
我记住了二里头这个村名,也记住了这片神秘的土地。记住它,不仅仅是因为在几十年前全村统一规划并修盖了村民住宅院落,更重要的是因为这片土地的“主贵”,与它的名片“最早的中国”。
翻读二里头这本大书,无论正看反看,一个个字符语句拼接起来,书写的是一个民族、一个地域文明与文化的发展脉络。我们溯流而上,启程寻根之旅。
初读二里头夏都斟鄩,只看到村南的大冢,以及一大片平展展、绿油油的麦地,春风掠过,轻盈地摇动,成为活泼泼的地毯。神秘与“主贵”,都隐藏在了麦苗之下。
再见二里头,是1982年夏的一场洪水灾害,夹河滩成为一片泽国。我蹚水走过,才知二里头是一片高地。古人曰“头”,寓意高。它背负洛河,南临洛河故道,夏都斟鄩就在这片高地上构建。什么叫江山易改?什么叫山河易道?脚下的这块土地说明了一切。洛河反复改道,二里头夏都遗址就被留在了夹河滩。这是历史给予夹河滩丰厚的馈赠,也是夹河滩的荣耀。
三见二里头,我们直接进入露天的考古发掘现场。一片黄土地上,“基础”坑纵横,工作人员和招募来的村妇,用小铲子在坑里悉心铲土、剥离,一招一式,如同摆弄自己的发、饰,并筛去细土,翻捡遗(文)物。想必在二里头夏都遗址博物馆里展出的精致小巧以毫米计的“绿松石兽”“骨猴”,就是这样得来的吧。既佩服现场考古人员的细心,更佩服先人们精巧的眼力、精巧的功夫、精巧的智慧。
再后来,我多次去二里头夏都遗址博物馆,去宫殿遗址,也见到了“绿色的龙”——不是在“工作队”里。它腾飞的形状,出现在展柜里,出现在无数的图、影、画里,出现在全世界人们的眼里。细看,陶器上的饰纹日渐丰富多彩,我不由得揣摩起了它们是经过了多道工序塑成抑或多个部件组合?陶罐上突出的细纹是否用细细的泥条镶嵌?面对博物馆橱柜里陈列的石器、陶器、玉器、青铜器,面对宫殿遗址和“井”字形的结构……不事喧嚣,唯有沉默以对,与它们自然而然地连接起一条心灵的通道,负暄相对,才能感觉到那时的春阳和煦,先人们踏踏而来。二里头遗址公园里,大片的油菜花滂濞如湖,黄澄澄地铺排开来。观景树的粉花、红花、白花一簇簇地点染,浮翠流丹。枯黄色的芦苇在水畔荡漾,只把春意铺成诗行。春风嬉戏,在二里头遗址上空一掠,便留下诱人遐思的笑靥。
巡梭于这片土地,一幅幅画卷如行走着的幻灯片,中华民族发展进化的历程历历在目矣。展板上,二里头的发现者、研究者的照片虽是黑白的,却依然熠熠生辉;而后来的探索者们,备尝艰辛,却依然年轻,春风拂面。在他们的努力下,二里头不再是个村名,而是还原了它千般的厚重、万般的壮阔,成为一个映照民族、国家文明的代名词。从满天星斗到月明星稀,一座“地下的都城”破土而出,孕羽丰翅,成为华夏先民的骄傲;它向现代人敞开心扉,成为一座中华文化文明展示的巍峨高峰。
春入二里头,沃野齐生辉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