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街巷还未完全苏醒,院里大榆树上的喜鹊一家还在巢内酣睡。听到窗外窸窣的声响,我知道父母亲已早早起床了。今天是三哥结婚典礼的大喜日子,为了这一天,全家人忙碌好一阵子了。我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母亲在厨房里忙着,父亲则气定神闲地观赏着满院红彤彤的“喜”字和对联。大门“咣咣”响起,父亲笑着对我说:“快开门,书臣来了!”我快步过去将门打开,果然是他!
我仍记得,多年前二哥结婚那天,一大早开门迎来的第一人就是他。
进门后,他边和父亲打着招呼,边向院子西侧临时垒起的两个土坯炉子走去。只见他麻利地系上长长的围裙,拿起火杵熟练地打开封在炉子上的煤块。霎时,炉子紫烟袅袅,红星飞溅,熊熊升起的火焰,把他的脸庞映得通红……
他姓霍,是我村有名的厨师,辈分虽然较低,但在全村人心中有着很高的威望。在那物资匮乏的年代,村里人家结婚、祝寿、满月、建房等,摆席宴客,若请到他掌勺,都会“心总算放到肚子里边去了”。
他高高的个头,走起路来脚下生风,性格爽朗,风趣幽默,言谈举止中散发着干练劲儿。哈哈一笑,弯弯的眉宇间透着真诚与善良。他吃苦耐劳,善于钻研,再加上有天赋,掌握了令全村人信服的烹饪技艺。轰轰烈烈的修建焦枝铁路大会战,给了他施展厨艺的舞台。面对艰苦的条件,他克服困难,开动脑筋,应时而为,把平凡的米面油菜巧妙搭配,将餐餐安排得妥帖暖心,受到了领导及工友们的一致赞扬。会战一结束,政府褒奖他到市属一家企业当厨师,成为正式职工。可乡亲们办喜事摆宴席,无论远近亲疏,他仍有求必应,从不推辞。
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生活虽然拮据,但乡下的婚事都图个热闹吉庆,要举全家之力,在自家院里垒灶支锅,摆设“官席”,顾名思义,就是民间模仿官方规格,比较讲究、比较烦琐的一种招待礼仪。让主家既节省又不失礼,主厨起着非常关键的作用。书臣总是处处为主家着想,根据招待规模,认真了解主家现有物品状况,细心列出需外购食材、调料等清单,做到物尽其用,俭省节约。
他责任心极强, 办喜事当天,总是第一个到场,并和身边的帮厨人员约法三章:干活期间不得抽烟,不得加餐,不得收礼,待客人全部离席后再一起就餐。
制作“官席”是一场辛勤的劳作,也是一项有温度的工程。氤氲的香气中,传递的是主家火辣辣的情,连接的是主客间沉甸甸的意。他对烹饪技艺有着执着的追求,食材精心准备,火候精准把握,味道精细调制,色彩精致搭配,无不倾注着他的匠心诚意。
你看,农家院里临时搭起的席棚下,八仙桌挤挤挨挨,宾朋满座,香气缭绕。他烹饪出的道道菜肴,如行云流水次递传出,色艳香浓,令人陶醉。席间的谈笑声和孩童的嬉闹声此起彼伏,菜香酒香四下飘溢。桌上虽无海味山珍,却有着让人难以忘怀的暖心味道,感受到主家的一片用心。宴席到达高潮时,一把铁勺宛如一个大型乐团的指挥棒,在他的手中飞舞旋转,帮厨人人默契配合,演奏出一曲吉庆欢乐的锅碗瓢盆交响乐,使主客之间的亲热之情热烈地交融在一起。
盘盘碟碟中的美味佳肴,彰显着他的精湛技艺,凝结着他的功底与匠心。香气伴着热闹的欢笑声,飘散在大街小巷。
爱出者爱返。朴实的乡邻心里藏着他的好。有一年,他家建房的消息不胫而走,乡亲们不请自到。干活的人群中有的是父子,有的是叔侄,有的弟兄几个并肩出动。那些天,他家院内院外、墙上墙下,全都是黑压压干活的男子汉……
如今办婚宴,多在酒店里,村里上年纪的人常常忆起霍书臣和他操办的宴席,说,还是在家里办喜宴热闹,吃着书臣做的席,得劲!
岁月不居,发展迅猛,那时的乡村宴会,那时的乡村大厨,到如今大多成了回忆。时光过滤掉了许多东西,但只要深情回望来时的路,总有一些苦辣酸甜不会被喧嚣所淹没,就像书臣匠心烹出的满街香气,永远萦绕在我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