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黎明时分,做了个很混沌的梦,依稀看见乳钉纹铜爵在明媚的光影中旋舞着,通身金色熠熠生辉,映着夏朝的云影流光。
她又来扰人好梦了!
我倏然动念,决定前去探望她。我想,与她最好的相遇,不是在奔波的路上,而是发生在灵魂深处的牵挂中。
车窗外的阳光弹奏出铮亮的音色,奔驰的高铁划过远山简笔勾勒的线条,闪退的大平原上麦苗青青,耳鼓里隐隐传出来自远古的高邈之音。我的心中,只有对乳钉纹铜爵一往情深的奔赴。
对乳钉纹铜爵,我并非一见倾心。在图书室杂志上第一次看到她的图片,觉得像山野村姑,土里土气的。后来在洛阳老城的地摊上见到她的仿制品,依旧觉得其貌平平,毫不惊艳。
再后来,参观洛阳博物馆,透过密密麻麻的脑袋,终于窥见了展柜中她的真身,她独自站在阔绰而明亮的空间里,几乎被观者飙升的热情所熔化。那热情也烧到了我,心中顿生对她的内疚。她的形象在我心中被误解了太久,当她的真身出现在我的视野中,她的旷世奇美顿时照亮了我的眼眸。
匆匆一瞥,她就唤醒了我内心深处的某种东西。
有人称她为美女爵,我不认可,觉得俗气。叫小姐爵更不妥,太轻佻。叫少女爵吧,虽接近心中所想,但形似而神不肖,有点儿牵强。叫贵妇爵吧,太肥腻了。我在心中,郑重地名之以公主爵,因其既美且雅,身份尊贵,倾国倾城。
此次,我出京向南,来赴一场与公主爵的心灵之约,来和她来一场深情对视。
在二里头夏都遗址博物馆,步入了摆满实证文物和丰富史料的第一展厅,光线顿然幽暗了下来,弥漫着一派旷远幽深的氛围。我欣赏着巨大的环形壁画和变幻莫测的灯光秀,沉浸式地游览着,仿佛穿越时空隧道,进入了一个数千年前的广域王权国家,感受中华文明在最早的中国正轰轰烈烈地上演。
看到了!在“赫赫夏都”专题展厅入口处,我看到了乳钉纹铜爵,我心中的公主爵!她迎门而立,安静地站在最尊贵、最引人注目的位置上,骨肉匀称,秀美俊逸。其造型比例精妙得超乎想象,流口和尾颀长,爵体总长甚至超过总高,可能是铸造师在有意炫耀青铜的延展性、坚固性和高超的铸造技术吧。她精美绝伦,增一分则肥,减一分则瘦,贵而不媚,风姿不凡,周身彰显着“华夏第一爵”的实至名归的荣光。
公主爵的闪亮登场,结束了一个王朝在泥土中保持沉默而坚韧的等待,将这个王朝从传说变成了信史。她是华夏酒礼文化的鼻祖、青铜器具的典范与王者,象征着青铜铸造技艺的飞跃,开启了中国青铜文化的璀璨华章。
千里奔波的我,精神上得到了超值补偿。我绕着展柜,从不同角度欣赏她的造型、神韵,体味着她的丰厚内涵。我甚至感到她虽身历沧桑,但由内到外散发着慈悲、柔软的光芒。我的灵魂皈依了,进入了充实而宁静的状态,周边的喧嚣消失得无影无踪,脸上荡漾着淡淡的笑意,心中流动着款款深情。
公主爵如同一束光穿透了历史的迷雾,照亮了那段被遗忘的岁月。从她身上可以聆听历史的回声,寻找古老文明的精神原乡。
对她的凝视,如在眺望夏王朝大殿上方的一轮红日,能听到古老的故事在耳边回响。
此时,历史与现实达到了审美共情,我心中出奇地空灵,无限地接近幸福,来自民族历史深处那份自信给予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