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眸子里,山村的冬天到处是风洞和冰窟。身穿光筒棉裤镢头袄,线腰带里外勒两圈,也隔不住刺骨的冷。在家还好,可到了学校,凉桌子凉凳子凉得叫人浑身打战,读书声没有磕牙声大,写字时常把铅笔抖折。没办法,老师得天天烧堆火,伺候着一群小呲宝。
这是小学一到三年级的记忆。
教室是生产队腾出来的仓库,大立架独基座,卵石蛋墙灰瓦顶,草篓窗户板条门。它孤立在村头的阴坡根,冬天一到,老师就赶紧到地边拾玉米秆,捆成个儿靠一圈围起来。然后,再装一麻袋麦秸塞住窗口,编个稻草帘挂在门上。尽管这样,还是挡不住寒气。
那年月雨雪也多,一下几天,三场五场,一个冬天算是一冷到底,有火才能保证学生安心读书。3个年级是在一起的,6块长木板往石墩上一架,便是课桌。一共20多个学生,自带凳子,多半都是树疙瘩旋的,很结实,每天都能在地上拧出好多大坑。
教室后面有两米多宽空间,是堆柴火和烧火的地方。柴火由学生按任务上交,一周一次,一年级30斤,二年级40斤,三年级50斤,这是实木类,若是芝麻秆或玉米茬之类的,要翻倍。
从入学我就是小班长,禁不住老师表扬,从来都是交硬柴。很多时候,周末父母忙着挣工分顾不上帮助,我就缠着爷爷奶奶到山坡刨荆疙瘩、挖树疙瘩,因为这些耐烧,能烧成木炭,是最好的燃料。
晴好天气,每天早上到学校,老师会先叫我们在门外跳高、跳绳,其实就是等待老师把火烧好,把烟火烧成焰火,把柴火烧成炭火,把明火烧成暗火。只听那一声哨响,教室内烟雾散去,门窗一堵,同学们一拥而进,暖暖和和,坐下来开始上课。
大风大雪天,一进教室,就像钻熏洞。干柴烟小还好些,要是烧住半湿半干的,一半净熰,呛人得很。打开门窗吧,正好坐南向北,风是往里面吹的,烟根本吹不散。
怎么上课呢?老师把东西山墙的山花眼撬开戳通,用碗口粗的桐木树桩,凿成空心,糊一层泥巴,做成烟囱伸出墙外。这样,教室低处的空间才没了烟,同学们才能坐下来。
桐木和柳木,不算好柴,湿的干的,着开都噼里啪拉,像放烟花,到处乱飞乱溅,落到衣服上,马上就出窟窿。老师是反对交这种柴火的,可总有那么几个捣蛋鬼故意在柴火捆里夹杂一些,觉得烧起来很好玩。一旦老师有事不在教室,谁往火堆里撂几根,火花飞舞,都乐呵得跟过年一样。
三年级那年冬天,老师专门选了个可靠的女生管理烧火,同学们给她起了个外号叫“烧火丫头”。毕竟都是顽童,天真幼稚,时间长了,都皮脸起来,“烧火丫头”不但管不住烧火,反而经常被当成“素描”的靶子,被同学们按住用黑柴火头画得脸比猫还花。一天,有人给她画了一嘴胡子,老师看见,差点笑翻在地。
童年的冬天是真冷,而教室里浓浓的烟火很暖。至今我也没想明白,在那烟熏火燎的环境里读书,晃着头,仰着脸,张着嘴,却少有人咳嗽、少有人感冒,一个比一个结实。
往事如烟,生活似火。前几日,回老家有事,偶然看到那座在寒风中依然孤立的老教室冒着青烟,很疑惑,便走近去看。原来,我的邻居大伯——我童年的老师,给闲置数年的教室又糊了层泥巴、苫了层油毡,在里面养了几只绵羊。这不天冷了,羊下了羔,他在烧火供暖。那一刻,望着小羊羔活蹦乱跳地拱着老师蹲在那儿驼起的脊背,多像那时的我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