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常过年,都是父亲赶回家跟我们团聚,那一年却有些反常。大寒时节,父亲领着我们逃离了家乡的小山村,前往千里之外父亲工作的矿区躲年,家里只留下大姐和二姐守着。
那一年,母亲生病,不仅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还向亲戚朋友借了个遍。大寒紧挨着年关,母亲要强了一辈子,害怕有人过年讨债,面子上挂不住,便拍电报让父亲接我们出去躲躲。
我们到达父亲矿上的小房子时,天已经黑了。房子是用石头和水泥砌成的,看上去还算坚固,只是从里到外透着寒意。山里的风呜呜地刮着,还有不知名的鸟儿咕咕咕地叫着,妹妹有些害怕,紧紧地依偎在母亲怀里,手冻得通红,不停地呵气,我也不停地跺脚。父亲看到后,赶紧放下行李,熟练地找出油毡纸和木柴,很快就生起了旺旺的炉火。有了炉火,屋里暖和了许多。父亲又拿来斧头,劈了很多柴,开始烧炕。我和妹妹第一次见到炕,感到十分新奇,每隔一会儿就要摸一下热了没有。随着柴火越烧越旺,炕渐渐暖和起来。
躺在炕上,妹妹很快进入了梦乡,我却睡不着,听着父母说话。
“都怪我,害得一家人不得安宁。”母亲说这话时,满是自责,她已经不止一次这样说了。“傻话,病来了又不是你的错,就像冬天来了雪来了你能管得住吗?”父亲顿了顿,接着说,“平时我这屋里冷冷清清的,你和孩子一来,这屋里就有了人气,连墙壁上的石头都变得好看了。”母亲没有理会父亲的幽默,依旧忧心忡忡地说:“接下来的日子该咋过呀?”“好好过,跌到谷底的日子,不管咋过都是上坡路,只会越过越好。”母亲说:“大丫二丫在家也不知道咋样了,可怜的孩子。”父亲说:“孩子饿不着,我让咱弟把她们接回家过年了。”“唉!”黑暗中,母亲叹了口气。父亲接着说:“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最苦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如今,你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了,我们应该庆幸。”母亲说:“生病欠下的债,一时半会儿怕是难还清了。”父亲说:“只要人好好的,那点债务算啥。”
父亲是个乐天派,天大的事在他眼里都是小事。父亲说:“记得有个诗人说得好,‘冬天已经来了,春天还会远吗?’开春,山绿了,我就去逮一群鸡崽,放养在山上,会有数不清的草儿、虫子把鸡儿养得肥肥的,下蛋的,长肉的,卖了都是钱。还有,大山可是个宝,遍地都是药材,天暖开冻,它们没日没夜地长,那都是咱的希望。”父亲说着,描绘着他眼中的春暖花开,一路风景。
随后的几天,父亲的工友们陆续来看望母亲,送来了水果、鸡蛋、奶粉、罐头等。单位还让父亲预支了一个月工资,办事员送来了面和油,还有一块猪腿肉。母亲过意不去,让父亲买了红纸,她剪了喜庆的窗花,让父亲挨个给工友们送过去。老家也传来消息,没有人去讨账,邻居们还帮忙打扫了院子,贴了春联,亲戚们给大姐二姐买了新衣裳,发了压岁钱。那个年,虽然寒冷,但我们感受到的全是温暖,比以往任何一年都过得踏实。
躲过了年,父亲果然逮了一窝鸡崽,叽叽喳喳的很招人喜欢,母亲也被通知去矿上做清洁工。多了一份收入,母亲的眉头舒展了许多。
春寒料峭的夜晚,母亲坐在桌前,拿出纸和笔,清清楚楚地列了一份还账清单。母亲的心里,明镜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