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总是开在子夜。
夜深时,万籁俱寂。白日里爱热闹的人们、爱扇着翅膀扑棱棱乱飞的鸟儿,此刻全没了踪影。在夜里,他们齐齐待在自己舒适的窝里,打着鼾,做着梦。
可梨花是绝不会睡的。它们总是这样,在明月高悬时,在夜间微雨时,在我做着一个朦胧的梦时,悄无声息地开放,一朵朵,一簇簇。昨日里还是一个个微微鼓着的白色花苞,到了夜里,无人管教,无人约束,竟然你追我赶,以一种“誓不开花不罢休”的决绝开出“梨花枝上层层雪”的奇观。
夜深人静,我躺在床上,透过窗户,总能窥到月亮的残影。一轮明月高悬,四周没有一点乌云浊雾,冷冽的、透亮的月光,此刻,又在照着谁呢?孤零零地,只它一个,会孤独吗?这些想法似乎在我脑海里发了芽,生了根,挥之不去。想累了,正要入睡,却听见院子里传来一阵扑簌簌的声响。声音至轻至柔,似是春蚕食叶,拨弄着我的神经;而后声音愈来愈烈,又似千军万马,擂击着我的心脏,之后,慢慢平息,归于寂静。
翌日清晨,微风裹挟着些许凉意,将枝叶上的露珠吹落,“吧嗒”一声,滴在我的额头上。我仰头擦拭,看到绿叶隐现,一树雪白,便跑到母亲面前,告诉她:梨花全开了。
不是开了一朵、两朵,也不是开了一枝、两枝,而是层层叠叠,漫过树梢——全开了。
母亲正在低头清理农具,听闻此言,答道:看到了,花真白,跟雪似的。
母亲说梨花像雪,我很赞同。因为梨花同雪一样,素白无瑕。
我又说:梨花这么白,是用雪做成的。
倘若不是雪做成的,那这梨花的五片花瓣又怎会如此之白呢?
见我小小年纪,对院子里的梨花竟有一番自己独到的见解,母亲放下手中的农具,一手将我拉进怀里,另一手的食指轻点我的额头,笑道:这梨花不是雪做的,是用你这姑娘做的!
我趴在母亲怀里笑了很久。多年以后,我读到汪曾祺的一篇散文,文中是这样写的:都说梨花像雪,其实苹果花才像雪,雪是厚重的,不是透明的。梨花像什么呢?——梨花的瓣子是月亮做的。
原来梨花不是用雪做的,更不是用我做的,是用月亮做的。梨花花瓣薄而轻,捡起一朵,放在掌心,能隐约看到掌心的纹路。白日里的梨花,红蕊白瓣,固然好看,可阳光一照,少了些许感觉与韵味。既然“梨花的瓣子是月亮做的”,那就应该在月下独赏。
是夜,月光铺天盖地,轻纱一般笼罩着满树梨花,梨花显得幽然,清冽;月色明亮,梨花更是皎然。夜里无风,我却又听到记忆里那阵熟悉的声响,转念一想,如此轻柔,如此热烈,该是梨花开的声音。
“梨花院落溶溶月”,想来今夜的月亮定然不会孤独,因为有梨花陪伴着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