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自然的造化,还是大禹的神功?洛阳城南的青山在相拥处豁然敞开,形如巨大的门阙。伊河自南奔涌而来,横贯洛川。山水交融之地,谓之“龙门”,古称“伊阕”。
“龙门”一词早在战国时期的《竹书纪年》中就已出现,东汉傅毅笔下更是与“伊阙”相连:“因龙门以畅化,开伊阙以达聪。”但真正令此名号响彻寰宇的,当数隋炀帝定都洛阳时的惊鸿一瞥。彼时帝王登高望远,见两山对峙如天门,伊水中流若玉带,遂将宫阙正门遥对于此。自此“龙门”之名,便逐渐取代了“伊阙”。
“凿山导伊流,中断若天辟。都门遥相望,佳气生朝夕。” “龙门山色”自古闻名,位列洛阳八大景之首。钟情洛阳山水的白居易曾发出“洛都四郊,山水之胜,龙门首焉”的赞叹。龙门山色之美,美在天然形胜的山水,美在精绝的石窟艺术,美在绵延千年的诗情。
“峥嵘两山门,共挹一水秀。”龙门东西两山,山势俊朗温润,山上遍植松柏翠竹,常年郁郁葱葱。伊水似一条蜿蜒的碧罗带,在青崖夹岸间静静铺展。伊河两岸绿树成荫,河堤蜿蜒,柳丝风展,生机一片。登临龙门桥望伊阙,山是翠的,水是清的,河是宽的,山光水影,清新淡雅,如诗如画,让人仿佛置身梦幻之境。“翠削芙蓉列画屏,水分双影蘸秋淸。炎凉物态随时变,独尔高寒不世情。”在明代进士翟廷蕙的笔下,伊水两岸的青山就似那绘有芙蓉的画屏,当然,这里的芙蓉不取花色的娇艳,独爱莲叶的清逸。秋季,伊水清澈,好似明镜,两岸青山倒垂双影,可谓水中芙蓉。寒来暑往,世间万物都变换了装容,只有龙门山始终静守“年年苍翠色,阅尽古今情”的孤高。龙门山不仅有芙蓉之形,还有芙蓉之质。看着眼前景,细品诗中情,怎能不让我们产生强烈共鸣?
龙门山色最负盛名的,要数龙门石窟。北魏孝文帝迁都洛阳的銮铃,惊醒了沉睡的山岩。西域画师携着犍陀罗的线条,平城匠人带着鲜卑的豪迈,中原士族捧着南朝的风流,在龙门山壁上开启了一场空前绝后的艺术合奏。叮当斧凿声回荡千年,浸透血汗和智慧的岩石有了灵魂和神韵,千余米长的崖壁,成了气势磅礴、恢宏壮观的艺术长卷。十万余尊佛像,或庄严,或慈祥,或灵动,或肃穆,栩栩如生,精美绝伦,虽沉默千年,却比任何言语都更令人震撼。宾阳中洞,穹隆形的窟顶流转着鲜卑族的豪迈,褒衣博带的佛陀有了汉族士大夫的洒脱。万佛洞中,密密麻麻的小佛像排列齐整,宛如星辰点缀夜空,每一尊佛像都承载着古人的虔诚与祈愿。奉先寺卢舍那大佛,是龙门石窟的象征,传说武则天曾捐脂粉钱助造此像。她面容丰腴,眉目如月,嘴角微扬,既有佛陀的庄严,又有母性的慈柔。站在大佛脚下,仰望她那慈悲的目光,仿佛能感受到盛唐的气度与风范。
弥漫于龙门山色中的还有那千年诗情,历代文人将所思所感化作伊水岸边的诗句。李白的“而我胡为者,叹息龙门下。富贵未可期,殷忧向谁写”是抒发心中的块垒,杜甫的“龙门横野断,驿树出城来……相阅征途上,生涯尽几回”是对流逝时光的感慨,司马光的“人怜山气佳,余叹禹功美”是怀古的幽思,而元好问的“问龙门,何所似,似山阴。平生梦想佳处,留眼更登临”是对清幽静谧龙门山水的向往。更有女皇武则天举行“龙门诗会”,承诺先成好诗者赐以锦袍,左史东方虬先得到赏赐,可后来宋之问的诗更胜一筹,遂夺回锦袍赐之,“香山赋诗夺锦袍”成就诗坛一段佳话。最动人的莫过于香山居士白居易,晚年常携如满等几位老友在此饮酒赋诗,在九老堂前的石桌上,至今留有茶盏与酒樽的印痕。“空山寂静老夫闲,伴鸟随云往复还。家酝满瓶书满架,半移生计入香山。”白居易最终在龙门山色中寻得“心泰身宁是归处”的真谛。这些脍炙人口的诗句和诗的雅事,恰似伊水千年不息的浪花,为坚硬的历史岩层注入柔软的心灵之光。
龙门不墨千秋画,伊水无弦万古琴。让我们走进龙门,走进山水相融交织而成的自然画卷,走进能工巧匠雕凿的艺术画廊,在山水相拥的静谧中,在佛陀垂目的慈悲里,聆听伊水弹奏的琴音,寻得生命的顿悟与心灵的放松。